她往長案上一趴,悄聲透了家族隱私。


    「入仕多年的,三四十歲了罷。哪個外頭沒有蓄養幾房姬妾。我家那大伯父,如今的荀氏家主,看起來豈不是朗月清風的君子模樣?多年不入大夫人的院子了。我知道的院落,就有三四處撥給他姬妾的。再說我那二兄,養好了腿疾,據說馬上要入仕了。你忘了小院裏那兩個美人了?外頭說起我二兄,哪個不稱讚一句『朗月清風』?」


    阮朝汐默然無語。


    荀鶯初看她神色,突然擔憂起來。


    「十二娘,你生得這麽好,莫非……莫非竟有那大膽狂徒,挑逗到你麵前?!好大的膽子!你速速稟了阮家大兄,叫他遣部曲把人抓了來,打個半死,扔去路邊!」


    阮朝汐啼笑皆非。那句「打個半死,扔去路邊」,她聽得都笑了。


    「沒有的事。」


    荀玄微是七娘的兄長,她不願好友徒增憂慮,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我在雲間塢裏,哪能碰上這種浪蕩子。聽人閑聊說的。」


    又輕聲問,「被這些高門大戶的郎君挑逗了的出身低的小娘子,後來都是什麽下場?」


    「呸。這種浪蕩事也來問我。真當我是什麽都知道?」


    荀鶯初拿披風擋了臉,把自己的臉孔攏得嚴嚴實實,偏又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沖阮朝汐的方向得意地一瞥,裏頭寫滿了「來問我,來問我。」


    阮朝汐瞧她的眼神,心念一動,湊近過去。


    荀鶯初果然附耳過來, 「噓,別叫耳房聽見了,我說給你聽。是我幾個出嫁的阿姊迴家時偷偷告訴我的。以後出嫁了,若不幸遇著夫君是個風流浪蕩的,這種事多了去了。去別家做客時遇上了,一眼相中,挑逗幾句,問清了父族門第,比自家差了幾等,過幾日聘入家中為良妾的,不都是這種……」


    阮朝汐心裏一沉。「士族娘子也願意做妾的麽?」


    「士族和士族之間,也有門第高下,貧富末流。士族家裏除了你我這樣的女郎,還有些上不得台麵的婢生女,雖也教養著,她們哪堪配高門郎君為妻?」


    荀鶯初不以為然,「你以為我家大伯父的幾位妾室,都是什麽出身?不是寒門女就是士族婢生女[1]。鄉野庶賤也配做妾室?」


    說完又隨意說了幾句,卻不見阮朝汐接話,她詫異地側頭望去,隻見眼前玉色的臉頰泛起蒼白,極短暫時刻裏,嬌艷容顏的血色竟一分分褪盡了。


    「怎麽了,哪兒不舒服?」荀鶯初驚得去探她額頭,「好端端地發了一身的冷汗。」


    「突然有點冷,我無事。」 阮朝汐迴過神來,蒼白著唇色,勉強一笑。


    「阿媗,今夜實在多謝你告知。沈夫人隻說過士庶差異,良賤不婚,寒門女嫁入士族為高嫁,士族女絕不會下嫁寒門……原來士族家裏的娘子,也分三六九等的。」


    「大族裏人多了,原本就要分個三六九等。兒郎們更看重出身,出身低的才叫可憐,女兒家至少能安穩出嫁。哎,我們說這些做什麽呢,阿般,你我的母族都是名門望族出身,不必理睬那些可憐人的。」


    阮朝汐思索著。目光越過窗欞,望向月色下靜謐安好、仿佛世外桃源的庭院。


    目光緩緩移動,落在角落裏名冊上。


    她又想起了白日裏的那句:「世道艱險不平,女子出嫁,需得尋一個護得住你的良人。——就在這名冊裏尋。」


    當時她隻當是做兄長的好意提醒。


    原來那句聽來正確無差的勸誡話語裏,早已隱藏私心。


    她原以為兩家議親,她尋得是夫婿,是一生的良人。


    夫婿倒是夫婿,卻原來可能不是她一人的夫婿。原來士族娘子也分了三六九等,她嫁出去時,不見得會是妻室的身份。


    原本失了血色的蒼白臉頰,漸漸浮起了一層慍怒緋紅。


    再開口時,聲線又輕又冷。


    「多謝你。我如今明白了。」她輕輕轉開了話題。


    「好了,別說我了,說說你。比你大七八歲的,幾乎找不出未成婚的了。比你大五六歲的……也就是二十出頭,已經加冠的郎君。若想心性沉穩,他最好已經入仕,官場磨礪幾年,自然沉穩下來。」


    荀鶯初連連點頭。


    「你隻能從鍾家郎君裏挑選夫婿……」阮朝汐抬手擋著光,把書案擺放的厚重書卷挪過來。


    「這本名冊記載了豫州各家的郎君生平。我和你家九郎不成,前幾日荀三兄把這份名冊給了我,說是讓我自己挑選……」她笑了笑,不再說下去了。


    書卷在荀鶯初麵前拉開,展露各人生平。


    「沒什麽好隱瞞你的,我不知裏麵撰寫的各家生平幾分真,幾分假,但看看無妨。你把鍾十郎的生平抄錄迴去,四處打探辨明真假。多了解一份總是好的。」


    荀鶯初大感興趣地湊過去,一頁頁地拉開細閱。


    「開篇就是我家九兄。呀,潁川陳氏的五郎。聽說詩書滿腹,才華過人,可惜過於貌陋了。呸,這個就是鍾十郎。」她一目十行地拉過捲軸,目光定在露出的正楷小字上,「咦——這頁怎麽塗黑了。」


    阮朝汐不答,隻把塗黑的那頁卷進了長卷,重新顯露出鍾十郎的生平。


    荀鶯初仔仔細細閱讀起來。


    「鍾家據說倒是門風清正。」阮朝汐思索著,一起讀起鍾十郎的生平。今年十九歲,年頭的生辰,荀鶯初是年尾的生辰,兩人相差兩歲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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