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緩緩滾動,向遠離城門的方向駛去。阮荻帶著阮氏部曲,沿著官道一路遠送。


    「天色已晚,原想留你入城一兩日,設宴洗塵,再好好敘敘舊。但沒想到……今日會是這麽個局麵。哎。」


    遠處城牆在夜色天幕下若隱若現,阮荻嘆息迴望, 「毒蛇蟄伏洞中五年不出,出則噬人。之前是我大意了。今晚我就不留你了,相逢有期。」


    雙方在車隊護衛的空地中央行禮告辭時,阮朝汐在車裏站起身。


    白蟬驚問,「十二娘要做什麽?郎君吩咐了,好好坐在車裏,不要出去。」


    「不下車。」阮朝汐果然並未下車,抬高嗓音喚道,「長兄。」


    匆忙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片刻後,車簾被人猛地掀開,阮荻震驚的麵容出現在車外。


    「十二娘!剛才聽著聲音就像是你。你怎麽坐在這輛車裏,荀郎說這幾車都是野味……」阮荻嘶了聲,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驚疑迴身看了眼不遠處的荀玄微。


    時機緊迫,阮朝汐不想再計較什麽『野味』之類的話頭了,難得見一次長兄,她隻想當麵道個謝。


    「我馬上就走。」阮朝汐歪了下頭,露出頭上簪的兔兒玉簪,「多謝長兄的及笄之禮,我很喜歡。」


    阮荻繃緊的神色舒緩下來,在火把亮光下打量她烏黑髮間的玉簪,目光裏帶了讚賞笑意,


    「我就知道定然適合你。不枉我花了大力氣搜羅來。」


    阮朝汐抿著嘴,沖他笑了笑。


    她剛才在車裏小睡,玉簪有點歪斜,阮荻憐愛地替她扶了下簪子,叮囑說,「歷陽城裏有那位兇神在,我也不好留你。還好你在車裏未現身,原路快快迴去。」


    「長兄在城內也小心,出行多帶部曲。」阮朝汐放下了車簾。


    馬車後方的官道邊,荀玄微停下即將登車的動作,遠遠地盯著這邊兄妹言笑和睦的場景。


    第40章


    阮荻送出了幾裏地, 依依惜別,正要迴程時,忽然想起了什麽, 又轉迴來特意囑咐。


    「剛才城外的那道聖旨,你可聽清了?最近多事之秋, 隻怕會有亂事。等荀郎送你迴去雲間塢,你就留在塢裏, 近期莫出塢壁一步。」


    阮朝汐點頭應下。


    夜色裏, 兩輛牛車混在荀氏車隊裏, 連夜翻山越嶺, 逐漸遠離歷陽城。


    車頂逐漸響起了雨聲。山間淅淅瀝瀝,下起了夜雨。


    或許是下午睡了一覺的緣故, 阮朝汐直到深夜也毫無睡意。白蟬已經撐不住合衣睡下了, 沙沙擊打車頂的雨聲裏, 昏黃蠟燭燈火如豆。


    前方車轅坐處傳來了薑芝的聲音, 他在和陸適之低聲議論。


    「這條路不對。如果迴返雲間塢的話, 應該從剛才那條三岔路口往西邊走。現在怎麽往東走了?」


    「別驚動阿般, 我去問問。」陸適之跳下車,腳步匆匆遠去了。


    人不多時便迴來,急促地喚薑芝, 「燕三兄說車隊往荀氏壁去。」


    薑芝打了個噴嚏,聲音悶悶地說,「不好,郎君不放我們迴去。今日之事不會善了了。」


    他以為阮朝汐睡著了,並未刻意壓低嗓音, 在滾輪行進聲響裏聽得清楚。


    「這次運氣不好,直接撞在郎君的手裏, 早上我見郎君的眼神就知道事不好……等明日進了荀氏壁,我們要不要勸阿般去主動請罪?」


    阮朝汐心裏一沉,坐起了身。


    「她請什麽罪?」陸適之的聲音說,「你覺得阿般的性子像是會自己偷跑去歷陽城玩的?多半是七娘想去,求到她跟前。這裏沒外人,我跟你小子說句實話,若不是撞到郎君車隊,我們無聲無息在城外轉一圈,早迴去塢壁了,什麽事也不會有。」


    「但現在就是撞上了。」 薑芝的聲音說,「我也跟你小子說句實話,就算繞城一圈安然無恙迴去,被郎君知道了,阿般還是得挨罰。罰的是什麽?四個字,自作主張。」


    身下的牛車忽然一晃,車駕緩緩停下。


    燕斬辰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夜雨山路難行,郎君下令,就地紮營,在野外過夜。明日清晨日出後再趕路。」


    有一道腳步聲走近,車壁被人從外頭敲響。


    「十二娘可睡下了?」


    阮朝汐掀起了簾子,「何事?」


    周圍點起了驅逐野獸的火把。騰躍火光裏,視野裏出現一個眼熟的黑檀木長盒,由徐幼棠雙手捧著遞過來。


    「郎君囑託,將這個木盒交給十二娘。」不等阮朝汐開口說話,已經直接將盒蓋打開。


    裏麵果然安靜躺著一支晶瑩剔透的玉簪。


    最上等的和田玉,玉色通透如水,簪頭雕刻了十二隻活靈活現的兔兒。正是早些時候被她當麵拒絕的那支及笄禮物。


    「郎君的原話,送出的贈禮沒有收迴的道理。十二娘若喜歡便留著。若不喜歡,扔了,砸了,隨便十二娘處置。」


    活靈活現的兔兒玉簪杵在麵前,阮朝汐愕然扶坐在車門邊,幾乎難以相信通傳的是荀玄微的原話。


    檀木匣往她麵前催促地伸了伸。


    徐幼棠站在車邊,擺出不得準信不肯走的架勢,「請十二娘處置。」


    阮朝汐煩惱地盯著玉簪。


    這還是頭一次她賭氣不肯收禮,卻被硬送了來。


    精心準備的玉簪,畢竟是一份饋贈心意,怎麽可能扔了,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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