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蟄伏不出,不代表從此向善了。今日不咬人,明日不咬人,不代表一輩子不咬人。何必把自己送進巢穴邊,拿自己性命賭一次毒蛇會不會咬人?」


    阮朝汐勸到這裏,話已經說得足夠,荀鶯初再也不說什麽,低頭默默地前行。


    再說話時,聲音悶悶的。


    「你說的這些,其實我都知道。」荀鶯初路過庭院中央的梧桐樹,停下腳步,攏著披帛抬頭看枝葉舒展的樹冠,「阿般,家裏在給我議親了。」


    阮朝汐吃了一驚,停下了腳步。


    年齡相仿的兩位少女在大樹下彼此對視著。


    荀鶯初極力偽裝的興致高昂的表層偽裝被扯開,露出了遮掩不住的低落彷徨。


    「我偷聽到的。家裏在商議著,是和鍾氏結親,還是和阮氏結親。鍾氏有三四個年紀合適的,阮氏也有三四個合適的。」


    「我阿母說,先挨個相看一遍,看到合意的再說;我阿父說,同時相看兩家,會把兩家都得罪了。不如先定好一家,再慢慢相看那家的人選。阿母又問,相看都未相看,七娘連兩家郎君的麵都未見過,如何先定哪家?阿父斥責說,兩家結親,結的是門第。何必見麵?等七娘嫁過去,自然可以長長久久見夫君的麵了!」


    少女的嗓音在風裏飄散開,荀鶯初眼眶裏逐漸蓄了淚。


    「阿父阿母這次允我過來雲間塢,其實也是把我支開,他們好暗中準備議親事。等我這趟迴去荀氏壁……鍾氏還是阮氏,應該已經議定了。也不知何時出嫁,嫁給哪個,以後能不能再來雲間塢玩兒了。」


    阮朝汐握住了荀鶯初的手。


    指尖冰涼,荀鶯初穿了身單衣就跑出來了。


    阮朝汐溫熱纖長的手覆住對方的手的同時,荀鶯初抱住她的肩膀,嗚嗚嗚地小聲哭了起來。


    「我為什麽要長到十六歲這麽大了。若我像你這樣,今年剛剛及笄多好。」


    阮朝汐站在樹下,一時間,她不知道該如何出聲安慰。


    對於高門大姓出身的女郎而來,無憂無慮的少女歲月,似乎都在出嫁後戛然而止。也因此,相看、議親、出嫁之類的字眼,對於荀七娘來說,格外可怖駭人。


    然而,阮朝汐住在西苑,見多了相仿年紀的少女們的不同去向。


    在西苑長大的少女們,各自的天賦才能不同,每年擇優劣汰。


    被劣汰出去的,其實各個都生得姣美動人,隻是才能不及,跟不上西苑近乎殘酷的進學罷了。


    這些被劣汰的少女,偶爾會有容貌格外出眾的,會被挑選贈送出去。來訪的貴客離開雲間塢時,她們會跟隨貴客離去,再不會迴來。


    不知是不是個好出路,但畢竟是條出路。自願隨貴客離去的少女不少。


    當然有更多留在塢裏,等年紀到了,就在雲間塢裏成了親。有嫁得好的,做了主簿娘子,邑長娘子,是西苑劣汰送出去的少女們羨慕的出路。


    像傅阿池那般,能夠跟上西苑進學,又被送去東苑跟隨楊先生進學的,隻有寥寥兩三個。


    阮朝汐隱約知道,這兩三個小娘子,才是當年娟娘和她說過的,「留在西苑,什麽都要學,什麽都要會」,有可能被擢為家臣的女孩兒。


    按照荀玄微的安排,阮朝汐住在西苑單獨的院落裏,跟隨著西苑和東苑進學,又因為她阮氏女的身份,接受了沈夫人格外嚴格的行止儀容訓誡,單獨學了《女誡》。


    她隻是借住在西苑裏,和西苑眾女孩兒的前路都截然不同;但和眼前正宗高門大姓出身的荀七娘相比,她沒有父母雙親,自然也不會有人和她提起相看,議親,出嫁……


    她和荀七娘的前路似乎也不同。


    一聲聲的抽泣聲裏,阮朝汐陷入了短暫的迷茫。


    她今年已經及笄了。荀七娘避之不及的十六歲,距離她也並不很遙遠。


    她的前路又在何處呢。


    聞聲趕來的荀氏女婢和白蟬,給樹下的兩位小娘子各自披上避風氅衣,荀七娘紅著眼眶,扯著阮朝汐的手腕不肯迴去。


    「我倒也不是格外對會梵語的大和尚講經感興趣。」她在樹下吐露了心聲,「我隻是……想在出嫁之前,多看看,多走走。從小聽所有人說歷陽城,歷陽城,我都十六了,幾十裏外的大城,一次都未去過!能讓我親眼瞧瞧,哪怕不入城,在城外看看歷陽城長什麽樣兒,我也甘心迴荀氏壁議親了。」


    聽著那句「哪怕不入城,在城外看看……」阮朝汐心裏微微一動。


    低垂的眸光抬起,兩邊對視了一眼。濃長睫羽下遞過去的眼神很熟悉,荀七娘的眼睛立刻亮了。


    交握的手用力,阮朝汐嘴裏勸著,「別任性,聽話迴去……」手裏不輕不重捏了兩次,睫羽忽閃幾下,又意味深長地瞥過去一眼。


    荀七娘破涕為笑。乖巧告辭,被女婢簇擁著迴了屋。


    阮朝汐自己也轉身迴了廂房,隨手把信放置在書案上。


    白蟬見她拿迴了京城來信,自覺地避出屋外,替她關好了門。


    阮朝汐獨自坐在室內,臉上顯露於人前的清淺笑意漸漸消散了。


    她謹慎地再度掂了掂信封的分量,又雙手托起,捧到眼前仔細打量厚度,估猜裏麵塞進了多少信紙。


    沈夫人到底告了多少狀,塢主對她到底有多少不滿,以至於在京城忙碌公務的間隙,還熬到深夜,專門寫下滿滿十來張紙的教訓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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