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慎重應下,「我曉得分寸。」


    揣著滿腹疑竇,在周敬則的帶領下去了前麵正堂。


    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正堂以『宴會賓客』的姿態呈現麵前。


    四邊捲簾捲起,重重疊疊的紗幔放下,視野遼闊朦朧,遠山景致如紗如霧。


    珠簾背後,有美人奏箏。箏音浩浩明亮,如江水繞山流瀉不絕。


    透明琉璃盞裏,時令珍果堆尖;黑漆長食案頭,珍饈玉饌盛滿。


    正堂內紫煙繚繚,淡香縈繞。兩位風采卓然的年輕郎君分座於主賓席。


    遠道而來的阮大郎君二十出頭年歲,博冠廣袖,通身華服矜貴打扮,動作稍大一些,腰間懸掛的玉佩玉玨等飾物便叮叮噹噹響個不停。


    偏他半點不在乎,阮朝汐進正堂時,阮大郎君已經酒過三巡,帶著幾分微醺酒意,正舉著象牙筷肆意敲擊琉璃盞,琉璃盞嗡鳴不止,身上玉玨亂響。


    敲一下琉璃盞,嘆一聲。


    「你啊,你啊。去年王司空【1】入豫州,對你青眼有加,一句『豫州諸姓,玄郎獨絕』,何人不知。你得了朝廷的徵辟[2]詔書,不去京城裏入仕清談,做個傾倒四方的風流人物,卻又迴這山野僻壤裏作甚?」


    荀玄微今日會客,穿了一身雨過天青色的大袖蜀錦華服,衣袍顏色極幹淨,襯得他的眉眼澄淨明澈,人如月下青鶴,病中略蒼白的淺淡唇色在繚繚煙氣下並不甚明顯。


    他撥開麵前的香爐,丟了一塊新製的香餅進去,極坦然隨意地開口,


    「賣弄清談,做個傾倒四方的風流人物,又怎能比得上山中臥看捲風、醉倒流雲的真風流。我得了徵辟文書,行至山麓不見山,恍然而返。徵辟文書已被我扔於山澗流水下。此事莫要再提。」


    言談間瞥見正堂外閃過一個小髮髻,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從門外望進來。荀玄微含笑招招手。


    阮朝汐其實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了。正堂裏的賓主交談聲隱約傳入耳朵,她聽得半懂不懂,腳步便停在門外。


    她入了東苑才開蒙,至今還在學《千字文》。塢主在正堂裏跟貴客兩人互相文縐縐地說起話來,怎麽跟平日裏說話完全不一樣了……


    阮朝汐站在正堂外,兩隻手背在身後,踮起腳尖,警惕地往裏望,門邊謹慎地露出一隻烏黑溜圓的大眼睛。


    第11章


    對於阮朝汐來說,坐在主位的荀玄微是她每日早晚見慣的人,她知曉塢主性情溫和容讓,整個月未聽他一句斥責言語,她漸漸地不怕接近他。


    但是位於貴客席位的阮大郎君,身穿錦衣華服,態度傲慢肆意,儼然就是她心目中高高在上、難以接近的士族形象。


    她的腳步停在門外,躊躇著要不要進去。


    就在這時,正堂裏的阮荻大笑出聲,撫掌盛讚:「好個『臥看捲風、醉倒流雲』的真風流!好個『恍然而返』!在山中聽此妙句,今日當有酒。」


    阮朝汐停在門外,正警惕地打量著正堂裏頭動靜,耳邊傳來了「今日當有酒」。葭月從廊下快步走近,不由分說塞過來一把金酒壺。


    阮朝汐猝不及防接在手裏,茫然了一瞬,在葭月的眼神催促下,捧著酒壺撥開紗幔,慢騰騰走進了正堂。


    兩位郎君,一壺酒,她當然走到荀玄微身側跪坐下來,捧酒小聲喚了聲, 「塢主。」


    荀玄微往前傾身,又丟了一小塊香餅在香爐裏。裊裊升騰的紫煙遮住了兩人的眉眼,阮朝汐聽到他低聲叮囑了一句,


    「莫怕。阮郎問你話,你直說便是,無需遮掩什麽。」


    阮荻性情放達疏闊,生的也是眉目俊朗的英挺相貌,原本懶洋洋地不願動彈,無意中瞥到登堂入內的阮朝汐,吃了一驚,頓時坐直了身,


    「這便是你提的阮阿般?何處生出的人間金童,皎皎如珠玉在堂,滿室生光!」


    葭月蒼白著臉色快步進來,雙手捧一個玉壺,放在阮大郎君案前,垂頭退出去了。


    阮朝汐這時才意識到,荀玄微的食案上已經放置了一把玉酒壺,阮大郎君的食案上無酒。葭月塞給她的金酒壺,原本是該奉給阮大郎君的。


    荀玄微見她盯著案上兩把酒壺發愣,廣袖拂過漆案,拿過一個空杯,放在阮朝汐麵前。


    又把玉壺收去一旁,把她捧來的金壺推了推,示意用這個酒壺斟酒即可,對阮大郎君道, 「阮阿般豐姿秀澈,不幸失了雙親,又姓阮。我做主收留在塢內,才不過一個月,你便來了。」


    「這就是佛家所謂的『有緣』。」阮荻舉杯一飲而盡,


    「我原不知你迴了雲間塢。迴程路上意外接到你的來信,這才知曉你迴來了。我立刻繞路過來探訪。雲間塢若是無你坐鎮,我又來作甚!也就見不到這位皎皎出眾的阮阿般了。」


    他目光裏滿是讚賞,自言自語:「如此芝蘭玉樹,怎會生於鄉野,而非出於我阮氏庭院?莫非是陳留阮氏流落在外的族人?」


    當真開口追問阮朝汐:「你是豫州本地人氏?祖上何人,長居豫州哪處郡縣?」


    阮朝汐心裏咯噔一下,想起了楊先生課上警告的那句『冒姓攀附,斬首之罪』。


    她是很看重自己這條命的。阿娘臨終前直勾勾望著她,抬手筆直指向司州故鄉。她並不想在豫州丟了性命。


    「阿般小民庶姓,阿娘早幾年從司州逃難過來的,雖然長居豫州,其實應是司州人氏。阿父去得早,聽阿娘說,應該也是司州籍貫。」她如實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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