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書房說話時,怎麽沒聽塢主提起?


    她摸出一塊油紙包好的奶餅,慢慢地咬在嘴裏。


    東苑沒了她的住處,被褥已經搬去正院廂房,所有人都知會過了,她也在書房裏當麵應諾下了。沒有早晨剛答應,晚上就悔改的道理。


    她站在門邊琢磨了一會兒,混亂中理不出頭緒,咬著奶餅,慢騰騰地往院門邊走。白蟬已經等候在門對麵,把她帶去了主院東邊廂房。


    歇下的時候,心裏默默地拿定主意。


    今晚早睡。


    明早清晨早起。


    趕在東苑早課開始之前,去書房一趟,把三間青瓦大屋裏外灑掃幹淨。


    她年小力微,做不了什麽大事。但至少出力灑掃書房,也算是沒白吃霍大兄今晚舀進她碗裏的一勺肉醬了。


    想到這裏,心裏安穩了許多,瞬間進入夢鄉。再醒過來時,已經天光大亮。


    ……


    明亮的廂房裏,阮朝汐睡眼惺忪起身,抱著鬆軟被褥怔坐了一會兒。


    頭頂懸掛的流蘇鬥帳,用於裏外隔斷的鬆濤屏風,靠窗擺放的紫錦小榻,小榻邊半人高的一對敞口大瓷瓶……眼前的精舍,處處布置巧妙,處處透著陌生。


    她忽然一骨碌起身,匆忙洗漱打理自己,紮好丱角髻,換上簇新小袍子,套上白襪布鞋,急匆匆往書房方向跑去。


    書房門窗都敞開著,擋風的布簾子左右掛起。


    屋裏瀰漫的藥味遠遠地從門窗透了出來。


    荀玄微倚著流彩暈光的雲母窗,正在伏案寫信。喝了一半的藥盅就放在手邊。


    「塢主。」阮朝汐跑得太急,甚至都沒注意到一路無人阻攔,值守正屋的部曲對她視若無睹,任她從敞開的大門直接跑進了書房。


    「早上無人喊我,我、我睡遲了。」她喘著氣解釋,舉高手裏的潔布和小木盆,「塢主要我打掃書房何處?盡管吩咐下來,爬高掃低都可。我很能幹的。」


    荀玄微的目光抬起,掃過她手裏的灑掃用具。


    「我何時說過,要你打掃書房了?」


    阮朝汐愕然答,「昨日才說的,搬進主院後,每日書房待命灑掃……」


    「待命灑掃的意思是,」荀玄微極耐心地同她解釋,「若書房灑掃的人手不夠,便去喚你。不過這裏有白蟬和葭月,人手應是夠了。」


    阮朝汐:「……哦。」


    木盆有點分量,她把小木盆放下,看看左右擺設,窗明幾淨,打量眼前書案,卷軼整齊。


    早在天邊第一抹日光映亮書房的軒窗時,由白蟬、葭月兩個荀氏家生婢子親自動手,清掃除塵,整理書案,各處已經打掃得纖塵不染。


    「這裏不缺人灑掃,那……我走了。」阮朝汐失落地抱起小木盆就要走。


    「既然來了,不急著走。」荀玄微把黑漆長案上攤開的幾幅捲軸挪了挪,空出一塊幹淨案麵,示意她在對麵細簟席坐下。


    「可會寫自己的名字?」


    「會。」阮朝汐以手指淩空比劃了幾下,「在家裏時,學寫過幾次。」


    荀玄微隨手撿出一卷空白絹書,摘下筆架上最細的一管紫毫筆,連同書案上的硯台推過去,「寫來看看。」


    阮朝汐抓起筆管,慢騰騰地在硯台裏蘸墨,盯著麵前攤開的空白絹書,濃長睫毛顫了幾顫。


    絹布……


    好貴的。


    她在家裏寫字,都是用的細樹枝,在地上寫的大字。寫完一處,用鞋底擦平,還能繼續寫。


    阿娘一個年輕女人帶著孩子,靠一手縫補刺繡的好手藝,能餬口已經不容易,哪裏買得起筆墨紙張。


    有一年僥倖年景好,阿娘湊了點束脩,想把她送到鄉裏最出名的夫子私塾裏進學,夫子閉門不見。夫子家的娘子是個和善人,把她們兩個送出門去,好聲好氣和她們解釋,鄉裏送來進學的都是小郎君。尋常寒門庶姓人家,哪有送小娘子讀書的。攢點束脩不易,不如省做嫁妝。


    阿娘不肯走,站在門外千懇萬求,最後從夫子手裏討來一幅粗麻,上麵端端正正寫了阮朝汐的姓氏和名字。


    她隨身帶著那幅粗麻布,在自己小院的泥地上反覆練習,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然而……


    會寫自己的名字,卻不會用筆寫。從未有人教她怎麽拿筆。


    阮朝汐對著手裏細長的筆管犯了愁。


    擺弄了片刻,她放下筆,毅然把自己細白的手指頭伸進硯台墨,攪了攪。


    然後挪開貴重的白絹布,以手指做筆,在黑漆書案上橫,豎,撇,提,認認真真寫了個 『阮』字。


    「……」對麵的荀玄微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第8章


    屋裏突然想起一聲悶響。似乎有人被嗆咳了一下,又硬生生憋迴去。


    朝汐循著聲音望過去。


    書房裏還有其他人。塢裏的大醫[1]正跪坐在角落矮幾處,斟酌著開藥方。此時手指捋著三寸短須,瞠目瞧著書案這邊拿手指頭蘸墨寫字的動靜,寫藥方子的筆早停了。


    荀玄微轉向身側,對瞠目的孔大醫道,「孔老先迴。方子寫好了再拿過來無妨。」


    孔大醫起身告退,臨走時恭謹叮囑,「良藥苦口利於病。恕老朽多嘴,熬好的一碗藥湯,隻喝半碗則藥效減半,隻喝少許則藥效幾無。需得整碗喝盡,才有利於身體康復。老朽告退,晚些時候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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