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玄微看在眼裏,輕輕地笑了下。


    他瞥了眼名冊,「陸十。出去罷。」


    陸十小臉緊張發白,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原地囫圇行了個禮,起身夢遊般出去了。


    阮朝汐從絢爛的光影中驚醒,愕然迴頭去看陸十的背影。


    她忽然意識到,和她關係還算親近的陸十,和她一同進了書房,卻從書房單獨出去。至於出去之後去了何處,是繼續留在東苑,還是被送走,荀玄微並未明說,變成了一樁未知之事。


    如果陸十被送出去,她或許再也見不到這位活潑多話的小郎君了。


    她很快收迴視線,規規矩矩低下頭。荀玄微緩聲念出她的名字,「阮阿般。」


    阮朝汐的心劇烈一跳。她後知後覺地想起,昨夜自己違逆了塢主的安排,沒有住進主院,而是堅持住在東苑廂房。


    她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


    「在。」她攥緊了手心,低頭應道。


    荀玄微把名冊放下,並未提及昨晚的住宿安排。


    他溫聲吩咐,「小灶上熱著的酪漿端來一碗。」


    阮朝汐這時才發現另一名隨侍書房的緋衣女婢,原來就是隨行車隊、每日替郎君煎藥的白蟬。


    白蟬輕聲應道,「是。」


    阮朝汐心裏不安。她入了書房的遭遇,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竟然給她賜下了吃食,是好兆頭還是兇兆?


    莫非陸十留下了,她才是要被送走的那個。臨走之前賞最後一碗酪漿,喝完就走?


    自己這個沒有殊才的假童子終於要被送走了,想到這裏,她的心裏反而像是一塊懸石落了地,瞬間安定下來,捧起瓷盅,小口小口地啜著酪漿。


    「好不好喝?」


    阮朝汐舔了舔唇角的奶漬,「好喝。」


    白蟬又端來一個湯盅,同樣質地的青瓷,打開蓋,卻是滿滿一盅剛熬好的濃黑藥湯。苦澀藥味充斥了書房。


    鼻下香甜的酪漿氣息,和近處苦澀的藥味激在一處,味道倒不難聞,隻是混合起來有些奇異。


    對麵的年輕郎君靠於案邊,修長的指尖托著藥盅,木匙漫不經心舀著濃黑藥汁,苦澀藥味隔著幾尺縈繞不散。


    阮朝汐捧著瓷盅,低頭喝著甜滋滋的酪漿,卻可以感覺到對麵端詳的視線。


    似乎在沉思,仿佛透過麵前的自己,在看某個身在遠處的遙遠的影像。


    阮朝汐覺得有點詫異,又覺得自己想多了。她索性端起湯盅,一氣喝了整盅酪漿,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


    荀玄微莞爾,又給她叫了一盞。


    苦澀的藥味在屋裏瀰漫。對麵清雅閑適的郎君,不似她這邊喝得滿足幹淨,喝了幾口濃黑藥湯便停了動作,目光若有所思,繼續打量著她。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阮朝汐近日吃得好,睡得好,頓頓飽食饜足,不管麵前這位郎君是好心腸收留了她,還是想把她和陸十兩個湊一對金童玉女送到何處去。至少直到此時此刻,他對自己確實是極好的。


    阮朝汐放下瓷盅,發自真心地問了句,「塢主的病可好些了?每日好好服藥,很快便能恢復的。」


    對麵打量的目光收了迴去,荀玄微失笑,端起湯盅,將剩下的大半盅藥一口口喝完了。


    「阮阿般……是家中小名罷。可有起大名?」他如此問道。


    阮朝汐不假思索地搖頭。「家裏人都去了,沒有大名。」


    對麵的人沒再問什麽,起身推開了側邊木窗。


    五彩光暈散去,雨後清新的空氣驟然進屋,吹散了黑釉獸首爐裏的裊裊清香。


    荀玄微站在窗邊,身上的廣袖袍被秋風吹得翩然鼓起,流水般光滑的綺羅料子拂過身後阮朝汐的肩頭。


    「最近秋風大起,當心夜裏風寒受涼。」荀玄微攏過袍袖,又推了兩個琉璃小碟過來,「這些餅子可喜歡吃?多用些。小小年紀,怎的瘦成這樣。」


    阮朝汐不覺得自己太瘦。她見過真正骨瘦如柴的女童,家裏不夠吃喝,硬生生餓到骨架上包層皮,臉頰凹陷,仿佛隻剩一口氣的活骷髏。阿娘脾氣善變不定,但飲食上不曾虧待她,她離皮包骨頭的瘦相還遠。


    但她並沒有當麵反駁什麽,吃了兩小塊奶餅,把其餘幾塊髓餅用油紙包了,小心地收在懷裏。


    「謝塢主賞賜。」


    揣著沉甸甸的一包餅子,按楊先生教導的規矩倒退出去,即將跨出門外時,懷揣的髓餅發散著誘人香氣。她隔著衣襟捏了捏溫熱的布包,足有小半斤分量。


    不管被送去哪處,有懷裏這包餅子,省著些吃用,可以抵擋至少三五日,足夠她謀劃出路了。


    緊張繃著的眉眼放鬆了許多。


    荀玄微就在這時叫住了她,提起昨晚的事。


    「讓你搬來主院,是我的意思。」荀玄微站在窗邊,語氣極和緩地道,「病中思慮疏漏,沒有提前詢問你的想法,或許讓你生了誤會。」


    他說得太過客氣,簡直不像是高門郎君麵對庶民小童該有的態度,阮朝汐轉身應答時,臉上還帶著細微的驚愕神色。


    「不,」她倉促地說,「昨晚……是我不識好歹,拒了塢主好意。」


    「是我解釋不周。」荀玄微溫聲和她說,「歸程路上初見時,便覺得你頗合眼緣,想讓你住得近些,卻忘了詢問你自身的意思。」


    「我近日病中虛弱,時常夢魘。想召些人住進主院,一來可以興旺人氣,,或許能減少夜中夢魘的次數。二來,我喜清靜,日常書房灑掃的隻有白蟬,葭月兩個。若你住過來,也能時常幫把手,待命灑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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