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們……也沒什麽不同。


    站在一望無垠的時空長河邊,自覺無比渺小的尤安終於在意外拋卻了心中的執念和瘋狂以後,坦蕩地承認了自己的真實內心:


    「她」其實與那些「我」所鍾愛的每一個,也沒什麽不同。


    「她」隻是於我而言,最重要的一個而已。


    古一法師靜靜地看著尤安,她麵上帶著一種令人動容的不忍。她從尤安這團沒有任何形象可言的思維體中聽出了無盡的無奈和妥協,以及……終於不得不承認命運的釋然。


    「還是去看看吧。」


    如果尤安現在待在某個人類的軀體裏,恐怕她早已無聲無息地淚流滿麵。


    「或許……在億萬個平行世界中……存在能夠讓『你』幸福的那一個。」


    古一未嚐不想讓尤安徹底放下,正因如此,她才希望尤安不是因為絕望而不得不像現實與命運妥協。


    哪怕是「親眼看見」另一個「自己」改寫悲劇,也好過在這裏踟躕不前,成為一個懦夫。


    「……我是不是很懦弱……?」


    失去了支撐著自己瘋狂的那股精神以後,尤安的確變得沉穩、善良,以及任勞任怨。


    可是同樣的,她也好像再也找不到曾經那仿佛能夠將自己整個人都徹底燃燒起來的激情——或者說執念。


    沒有了那些……尤安平靜得像是失去了一切——或者說,現在的她本來也就是一無所有。


    「人之常情而已。」


    古一法師早就在漫長的歲月中用自己的雙眼見證過無數的悲歡離合,縱使如此,她卻依然長存著一份慈悲和同情。


    對於尤安的糾結和膽怯,她雖然無法感同身受,但是卻萬分理解,就像在百年之中,理解自己那些從忠心耿耿最後走向背叛,與自己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學生」。


    「人之常情……」尤安低語著,好像是在應和古一的話,又好像是在勸服自己,「的確是人之常情……」


    無論是獲得亦或是失去,她所產生的一切,都隻是「人之常情」而已。


    「好吧……麻煩您帶我去看看也好。」


    尤安努力克服了自己的膽怯,因為她不想再做一個懦夫。


    還未將「復活」行動落實的那些日子裏,尤安總是不可避免地在自我逃避和自我指責中飽受折磨:她嚐試逃避失去的現實,又不斷指責自己為何沒有做出更好的改變……


    可是……更好的改變……


    當尤安在「現在的世界」中醒來的時候,再多的改變,其實已經都不屬於她自己,同樣也不屬於她的摯友、她的曾經。


    尤安……原本並非是這個荒唐又光怪陸離世界中的原生人。


    隻因為天生的「不死」特性,在某天心髒被無窮盡的悲傷所充斥的時候,命運已經提前察覺到她唿吸的滯澀,胸腔的擁堵……因此「故技重施」,讓她來到了這樣一個充滿了無限可能的世界。


    無限可能啊……


    尤安免不了想起自己初來乍到時的驚喜與憤恨:這兩種情緒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如影隨形。因為她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樣一個充滿了無限可能的世界?


    她來自普通的世界,也隻是一個不那麽普通的人類。


    沒有改天換地的能力,沒有堅不可摧的體魄,更沒有創造出人工智慧小命運的天才能力。


    她隻是安靜地生活著,然後在某一天被命運奪走了生活中唯一留存的「快樂」。


    命運蠻橫地奪走了尤安的快樂,卻又無意識地補償她一個荒唐的世界。


    尤安每一次唿吸著新世界的空氣,都覺得內心深處的痛苦在不斷發芽。


    現在好了……我的痛苦由另一個「我」完全承擔了過去……


    尤安不乏自嘲地想著,「看向」古一法師,再一次向她確定:「走吧……如果當真有那麽一個世界的話……」


    古一既然在旅途即將抵達終點的時候提出這件事,自然是有百分百的把握——她早就已經習慣在無數個平行世界中分散自己的關注,每一個世界即將走向怎樣的命運,她也能夠窺探一二。


    數不清的平行世界裏,總有那麽一兩個是平淡無奇的。


    沒有超人、沒有變種人、沒有超級士兵、沒有巫師、沒有外星人、沒有無限寶石……


    一切超出「尋常」定義的東西,都不存在。


    所有人都隻是普通人。


    尤安就來自於那樣一個世界。


    其實……這種說法並不準確。


    古一明白尤安身上的特殊性,故而她在心底默默地修改了一下描述:尤安……其實來自於所有的世界。


    每一個世界都有尤安存在的痕跡,正因如此,命運才能夠精準地鎖定最為特殊的這一個,讓她在受到致命威脅時,通過與平行世界「自我」的交錯,來達成「存活」的目的。


    隻不過,讓尤安真正留戀的世界,恐怕隻有寥寥幾個。


    時空長河在尤安「看來」,永遠是那樣寧靜而柔和。


    縱使人類自以為操縱了時空,卻還是隻能在這無盡的波濤之中,接受著被自己不斷改變的未來——未來改變著,至於是否是那些人想要的,誰又能說得準呢?


    。


    尤安對於曾經最深刻的印象是夏季。


    聒噪的蟬鳴,燥熱的空氣,當空的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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