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人的吧,怎麽會啊。


    騙人的吧。


    怎麽會有人能提前預知自己死期,連遺書都寫好的呀。


    直至白事辦了徹夜,子弟家僕大展白幡,又用招魂旗喊魂至嘶聲裂肺,宣瓊才在安魂的鍾聲裏迴神。


    他爹死了。


    死在他毫無覺察的時候。


    被人殺了。


    宣瓊跪了幾天幾夜,不哭不怒,一言不發。


    七月流逝,八月也如流水,時值九月,宣瓊隻身迴到了不弦山。


    明玉遙遙望著宣瓊,望著他比往常更加平靜地笑著同同門子弟打招唿,望著他一路朝自己走來,隻是輕輕揉了一把他的頭髮。


    並言:「好久不見,師弟。」


    他的好師兄,應當是一個幸福的人才對。


    *


    次年七月二十七,宣伯元墓前,宣瓊一個人悶聲喝酒,幾壇烈酒連喝帶灑,糟蹋了一地,便宜那些枯黃的雜草了。


    「爹……」


    一字出口,再也沒有其他話能說出來了。


    宣瓊又飲了一口酒水,灑了一身。


    「我疏於修煉了,爹,師尊沒有說我,長老沒有說我。爹,為什麽招魂招不到,我想您一定會說說我的。」


    宣伯元離開得無比徹底,毫無留念。


    「您說說我吧。」


    「您說說,說說啊……」


    宣瓊眼角濕潤,艱難閉上眼,躺在宣伯元墓碑旁。


    「我為什麽會求仙問道啊,我現在連我自己想要什麽都不知道了,爹……」


    他不甘,他自責,他後悔。


    宣瓊一遍又一遍地喊著爹,任白日到天黑。


    那位輕拍他肩膀,教習他武藝,養育他長大的父親,也不會再醒過來了。


    世事難料卻又無常。


    槐樹上烏鴉摟作一團,一句一句叫喊著物是人非,往日的晴好似乎隻是他漫長人生中一拍即散的雲煙,更像是一場彌天大夢,一場溫柔了他年少時光的大夢。


    隻是人啊,終要成長,去往殘酷現實中掙紮,與人世紅塵的誘引汙濁搏鬥。


    夢醒了。


    (卷一·人麵不似去歲晴好·終)


    第41章 不求不問


    姑射神山荒蕪了近千年, 先生在這裏落下了很大很大的結界。


    這片土地早已沒有任何靈氣,先生卻說,適合當個修煉的地方。


    「練什麽呀, 這兒啥也沒有。」金髮少年不解。


    「煉符,煉陣, 煉屍, 煉魂。」先生道。


    原來是這個修煉, 確實有一定道理。人跡罕至, 連雜草都不偏愛的地方, 就算丟個爆破符炸一個大坑,也沒有人會注意到。


    可是少年縱使有心搗亂, 也沒那能耐。


    他什麽也不會,先生什麽也不教。


    先生說他沒有靈力, 無法修行,然後便再也不理他了。


    少年覺得先生冷漠無趣, 他不喜歡和先生待在一起,他喜歡先生身邊一個愛喝酒的男人,先生叫他燭龍。


    「燭龍是什麽龍?你也是先生的小孩嗎?」少年悄悄扯了扯燭龍的衣角。


    先生叫他小孩, 叫了十八年,先生管很多很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少男少女叫小孩,隻要先生一叫,那些小孩們就乖乖地坐到先生麵前。


    他們身上叮叮咣咣的, 戴著漂亮的金閃閃的東西。


    先生會摸摸這個,碰碰那個,然後自己就被燭龍帶走了。


    先生第二天會神清氣爽, 就算他不理解先生做了什麽,也知道, 隻要小孩們那樣做,先生第二天就會很開心。


    原來先生喜歡這樣嗎?


    「小孩。」先生沖少年招招手。


    少年跟那些漂亮娃娃一樣坐在先生的麵前,學著那些小孩的動作。


    沒有注意先生驟然不虞的神色。


    少年抬頭問道:「然後呢,先生?」


    先生周身氣壓低的可怖,他抓住少年的衣領,將他丟了出去。


    少年被趕出了先生的房間,他摸摸鼻子,是他哪裏做得不對嗎?


    ……


    少年還在等燭龍的答案。


    燭龍道:「燭龍是我的名字,你知道龍嗎,龍是有角的,小孩沒有。」


    「那小孩是我的名字嗎?」


    「不,先生說你沒有……罷了,你好不好奇我的角,我給你看我的……」燭龍正努力岔開話題。


    「我沒有什麽?我沒有名字?那小孩是什麽?」


    「小孩……什麽也不是,你且莫問了,惹得先生生氣,你又要被關起來了。」


    少年似是害怕地縮了一下脖子,他抓著燭龍的衣角,小聲道:「我不問了,不要將我關起來。」


    先生不讓少年靠近他的屋子,卻總是時不時抓著少年到他麵前仔細看上一陣。


    少年也如先生一般迴望著先生。


    先生把他推遠了些,讓他叫燭龍進來。


    燭龍隨手丟給少年一條綠色的東西,嚇得少年接住後險些大叫起來。


    是狗尾巴草編的蟋蟀。


    少年歡喜地拿出去玩了。


    燭龍走到先生身邊,望著門外。


    「前輩盯了十八年,可有盯出什麽?」


    先生沉默半晌,而後看著自己的手。


    「那小孩,又學我。」


    「本能而已,前輩又在擔心什麽?」燭龍嘆了口氣,「他已經不明不白地長到這麽大,什麽也不會,先生,您真的打算盯他到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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