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青葵的宮人被關在牢裏,謝神筠沒讓人開門,隔著鐵柵欄看她。她應是受過刑,麵覆血汙,幾乎看不出本來麵目。


    刑獄官叫人把陳司賓也帶上來,陳司賓難掩惶恐,但也算是鎮定,道:「郡主,我對此事當真全不知情,那日是她求了我,說在宮外的母親重病,想在死前再見她一麵,我看她實在可憐,就帶她出去了。」


    刑獄官早將青葵和陳司賓的背景都查了個底朝天,當即便道:「她母親十來年前就病死了,家裏就剩了她一個,她母親死前擔心幼女在自己去後無人照料,於是託了人把她送進宮裏。」


    陳司賓如遭雷擊,當即看向牢中的青葵,恨聲道:「你騙我!我知你母親病重還好心送了你銀子,沒想到你竟然騙我……」


    六局女官自有自己的傲氣,她方才被拉進獄中時都沒有失態,卻在此時難掩淚花。她們都是苦命人,因此遇事都是互相照料扶持,沒想到自己一時心軟卻招來了一場滔天禍事。


    但陳司賓很快擦掉了淚痕,轉頭堅定道:「郡主,我曾經見她可憐幫過她許多,因此也知道一些事。她曾在陛下身邊服侍十餘年,但因一時在郡主麵前失言被您貶斥,她曾提過一次,隱有不滿,但是被我們勸下了,我當時以為她自己或許想通了……」


    她咽下未盡之言,沒想到青葵或許因此一直懷恨在心。


    「我想起來了,」謝神筠端正坐在對麵,看了片刻,道,「你曾經在陛下身邊服侍過。」


    方才她在刑獄官麵前說「沒有印象」是假話,謝神筠過目不忘,尤其是青葵曾在李璨身邊多年,是頗得他信重的大宮人。


    謝神筠甚至還記得青葵是因何被她貶斥的,是孤山寺刺殺後,謝神筠在宮中養傷,發現李璨似乎對這個身邊的大宮人有些不滿,便讓人把她送走了。


    青葵垂著頭,髮絲覆麵,哽咽道:「我那日的確是騙了陳司賓,我其實是聽說陛下和郡主要在曲江池觀七夕燈會,因此想去求一求郡主,求您讓我迴陛下身邊服侍,至於什麽傀儡戲幻術師我全不知情。」


    她哭得悽慘,撲上來抓住鐵欄:「奴婢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殺人?郡主,您應該是知道的,那日我求到您麵前來,您卻因為同人發生了衝突而煩悶,因此不肯答應我,還厲聲嗬斥我離開,郡主,您不記得了嗎?求您救救我,我——」


    青葵以額撞著鐵柵欄,瞬息之間便血流滿麵,竟是直接暈了過去。


    刑獄官立刻道:「快叫醫官來!」


    謝神筠輕輕捏住了袖邊的青葵花紋,眼底驟冷。


    她在說謊。那日謝神筠根本沒見過她。


    但是隻要青葵說來求過她,謝神筠的嫌疑就更大了。


    更何況她最後說的那兩句意味不明的話,青葵可以是因為懷恨在心殺人嫁禍,也可以是因為……謝神筠殺了人,再指使她去拋屍。


    醫官來得很快,青葵額上的傷並不嚴重,隻是一直昏迷不醒。


    「此案還有蹊蹺之處。」謝神筠看著鐵柵欄上被青葵撞出來的血,道,「青葵確實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曾習過武,若說她殺了柳夫人還有幾分可能,但要同時悄無聲息地殺了謝兆靈這樣的青壯男子卻是不太可能了。」


    青葵隻是個被拋出來的卒子,她最後那兩句話根本還沒說完,便故意撞柱斷在那裏。她醒過來之後的供詞能影響整件案子的走向。


    她是被扔給謝神筠的投名狀,要不要接就全看謝神筠的反應。


    「是,下官也是這樣想的,她背後應當還有同謀或是幫兇。」刑獄官也聽到了青葵昏過去之前的那番話,或許也起了懷疑,但在謝神筠麵前滴水不漏,「等她醒了,便讓人繼續審問,如有結果再通知郡主。」


    謝神筠出了大理寺,此刻天色已晚,馬車繞過朱雀大街時看見天際有無數明燈飛起,如星海流淌墜落,她才想起今日是中元節。


    她下了馬車,今夜地官赦罪,城中繁華熱鬧,路邊擺了許多賣各色花燈河燈還有香燭紙錢的鋪子,謝神筠隨意挑了一家,選起鋪麵上的水燈來。


    背後忽地有人搭肩,謝神筠一陣惡寒,一張青麵獠牙的惡鬼麵具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寒光一閃,來人已經捏住了飛過去的刀刃,詫異道:「你還真怕鬼啊?」


    「沈疏遠,」謝神筠忍了忍,看似心平氣和道,「你過來。」


    謝神筠保證不打死他。


    第65章


    沈霜野身後同樣戴著麵具的況春泉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感覺到了殺氣。


    「怕鬼還敢在中元節出門?不怕他們纏上你?」沈霜野沒有摘麵具,聲音悶在青銅麵具之後,顯得有些沉悶。


    「別的孤魂野鬼我沒有看到,眼前的惡鬼倒有一隻。」謝神筠慢條斯理道,轉頭重新挑起了攤上的元寶紙錢,不忘刺上一刺,「喜歡什麽自己挑,多給你燒點紙錢,好叫你們這些魑魅魍魎離我遠一點。」


    她受驚之後便迅速冷靜下來,但側首籠在燈籠昏光之中的耳垂卻還似泛了一點紅,耳墜上的碧珠柔潤,更襯得那點紅剔透晶瑩,仿佛是被人揉捏玩弄過許久。


    沈霜野摩挲過指腹,覺得有點癢。


    謝神筠垂眼,細緻地挑著那些黃紙金箔,似乎拿不準該選什麽。


    「等我死了之後再燒給我吧。」沈霜野拿了張金箔紙,放在手中折了折,忽然道,「等我死之後,你燒給我,再給我點一盞河燈,寫上你的名字,隨水千萬裏,這樣我在三尺之下,也知是你在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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