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謝神筠平靜地說,「十三年前,在洪州府,染疫身亡。」


    謝神筠沒有和真正的張妙宜說過話,她隻見過她一麵。


    那個時候洪州府還沒有封城,到處都是從端州逃難過來的人,官府在城門外設了粥棚,不許流民進城。


    後來城裏城外都漸漸有人發熱,染疫的人都被挪去了衙門,鄭鑲帶著張妙宜來求醫的那天,是翻牆進來的,刀架在梁蘅頸側,逼她救人。


    謝神筠躲在簾子裏,看見了那個小姑娘。


    但梁蘅救不了。張妙宜發病很急,沒有撐過當夜。


    「她也沒有屍骨留下。」謝神筠說,「你如果想帶她迴家,可以去洪州府的白山寺和北境的梅嶺。」


    染疫身亡的人都被燒成了灰,堆在白山寺的業塔裏,後來林停仙帶著沈霜野來洪州府,帶走了一部分骨灰,葬在了北境的梅嶺。


    張靜言的背影佝僂下去。


    他仿佛在那一瞬間長出白髮,徹底地老了。


    張靜言啞聲道:「多謝。」


    他如夢初醒,踉蹌著走了兩步。


    但片刻後,他忽然迴頭,霜鬢側過青山,終於在此刻看向謝神筠。


    「姑娘,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張妙宜是他的女兒,謝神筠是謝氏的貴女。


    那她呢,她是誰?


    日影橫過謝神筠鬢邊,許久之後,謝神筠道:


    「我姓梁,梁行暮。」


    那是她母親給她取的名字,取自千裏行暮,日在腳下之意。


    「日暮南風起,庭竹催歸音。孤鴻別明月,向春……去故裏……」張靜言跟著鴻雁遠去,身影逐漸隱沒在長風之中。


    日已西斜,暮雲合璧,鴻雁越過千山,歸巢故裏。


    謝神筠看著他的背影,那隱在暗處的弓箭手沒有她的命令便一直不曾放箭。


    直到那道背影消隱在迢迢青山之中。


    長安道,一迴來,一迴老1。


    此後山高路遠,不必再見了。


    第51章


    落日熔金,盡數沒於山水迢遞之中。


    迴望亭下傳來一陣急促馬蹄,沈霜野縱馬而來,霜風與青山都被他拋在身後。


    烈馬在謝神筠身前止步,亭外隱藏的弓箭手在此刻調轉箭鋒,齊刷刷對準了沈霜野。


    「謝神筠,」沈霜野語中殺意如刀,刺透層雲,「你是準備殺誰?」


    定遠侯府困不住謝神筠,玄鐵鎖鏈也從來鎖不住她的算計和野心,謝神筠這個人,仿佛出現就帶血雨腥風,這些時日的平靜溫順才是假象。


    謝神筠在箭鋒之後仰頭看他。


    沈霜野立在明暗的晨昏線上,燦烈明亮的天光自他身後投射而下,濃重的陰影也在他身前鋪開,似乎隨時都會將他吞噬。


    但他依然那樣灼目。


    「原本是準備殺掉張靜言的,」謝神筠坦然道,「現下就不好說了。」


    此刻沈霜野隻有一人一馬,若是謝神筠下令讓萬箭齊發,這連綿青山、迴望長亭,就該成為他的埋骨之地。


    「你盡可試試。」沈霜野握住韁繩,淩於千山之上,他一人便抵千軍萬馬。


    「試試就……」謝神筠緩緩抬手,弓弦隨著她的動作繃緊如滿月。


    沈霜野動了!他縱馬長驅,頃刻逼至謝神筠身前,下一瞬就將她攔腰抱起,霜風與雲霞穿透了謝神筠的薄衫,橫亙在沈霜野胸前。


    馬蹄踏濺飛塵,疾追落日而去。


    漫天雲霞都被甩在了身後。


    藏在密林之中的弓箭手麵麵相覷,為首那人掌心出了汗,問:「……追嗎?」


    杜織雲在弓箭後冒頭,片刻後擺擺手:「算了吧。」


    那聽起來很像「散了吧」,近衛首領吹了哨,弓箭手齊齊收箭,盤旋在雲端的蒼鷹落在他肩上,很乖巧的「啾」了一聲。


    「迴去給你吃肉。」他摸了摸它腦袋上的毛。


    ——


    夜幕追在他們身後降臨,上弦月在雲間浮出一輪朦朧的輪廓。


    深帳之中沒有點燈,沈霜野扯著四柱的鐵鏈,問:「怎麽打開的?」


    「用鑰匙啊。」謝神筠微微一笑,「你不會以為我把鑰匙還給你之前,沒有另外打一把吧?」


    沈霜野是騎馬迴來的,但謝神筠不是,她被擱在身前,在顛簸中哪裏都痛。


    但她沒有表露出來。


    「鑰匙呢?」沈霜野問。


    「我身上。」謝神筠仰麵枕在雲錦之中,那目光逡巡在沈霜野麵上,「你要來摸嗎?」


    隱秘的欲望一點點從她眼裏滲出來,漸漸沁濕了眼底。


    春潮漫浸。


    那一瞬讓沈霜野覺得好短,又無比漫長。他不可見人的欲望,難以言說的陰暗,都在謝神筠的眼波流轉間被剝開。


    滲透了。


    黑暗和鎖鏈都意味著掌控,這是沈霜野熟悉的東西,他不止想要摸出鑰匙,他還想要更多。


    沈霜野摩挲指腹,再次感覺到了癢。


    「在哪?」他的聲音低下去,目光如有實質,重重落在謝神筠身上,頃刻就能找到那把鑰匙的去處。


    謝神筠頸上掛了一條紅繩,被兩指寬的蘭色絹綾截斷,沒入雪領。


    她露出的那截頸幾如瓷玉,釉上滲了一層薄密的汗,但好奇怪,她看上去仍然是涼的。


    謝神筠是冷玉,而沈霜野現在隻想要她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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