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得月樓生意格外的好,一樓大堂的十幾張桌子上全都坐滿了酒客,可以說是座無虛席。


    他們中也有不少人是後到的,來的時候已經沒了座位,隻不過普通百姓也沒大戶人家裏那麽多講究,人多了大家就將就著擠一擠,一張桌子,總能擠出些地方來,多坐幾個人。


    要是實在沒地方了也不打緊,後麵的人就拿個酒碗蹲在門口喝也是一樣的。


    才剛打完仗不久,這麽多人會有閑情逸致擠在這裏,除了人多熱鬧之外,更主要的還為了另外一件事。


    “哎、哎,你們大家都聽說了沒?京城有欽差要來咱們永陽了!”


    “嗨,這事現在誰還不知道啊,大街小巷的都傳開了!”


    有人插嘴道:“你們說欽差為啥突然要來咱們永陽這個小地方?”


    “那還用說,肯定是林大人的事讓皇帝老爺知道了,這是派欽差給林大人做主來了。”


    “我覺得也是,林大人那麽好的官,卻讓他們那些人給抓起來了,你們說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皇帝老爺知道了能不著急?這不就派欽差大人下來了。”


    “所以說啊,皇帝老爺還是好的,就是下麵這些當官的,沒幾個好東西。”


    “這些狗官這麽壞,你們說皇帝老爺怎麽也不管管?”


    “管?怎麽管?天下這麽大,我聽別人說有好幾萬裏那麽大呢,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又有多少當官的,皇帝老爺再厲害那也是一個人,哪裏管的過來啊!”


    “也是!哎哎,你們說皇帝老爺的金鑾殿,到底是長的什麽樣子啊?”有人開始把話題帶歪了。


    “這誰知道啊?不過我聽說啊,皇宮裏所有的東西都是用金子做的,就連皇帝老爺解手用的馬桶都是金馬桶。”


    “淨瞎說,那得多少金子啊?”


    “就是就是,那金馬桶不得硌屁股啊!”


    “我也是聽說,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不過到時候你們要是有誰去了京城,見到了皇帝老爺,可以問問他金馬桶到底硌不硌屁股,迴來以後再告訴我。”


    “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


    “要我說啊,這些事都跟咱們沒關係,咱們這些升鬥小民,隻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管那麽多幹嘛啊?”又有一人說道。


    白玉清在櫃台上聽著這些酒客們談話的內容,笑而不語。


    欽差還沒到,欽差大人要來永陽的事情就已經在城內人盡皆知了。


    這是永陽百年來沒有過的大事了,最近一段時間,街頭巷尾談論的都是這件事。


    隻不過他們說的那些話都沒有什麽依據,基本上都是瞎猜。


    永陽的百姓們並不知道皇帝和那些官老爺們到底都是怎麽想和怎樣做的。


    其實他們大多數的時候也不在乎這些,他們之所以聊起這些,更多的隻是單純的想要給無聊乏味的生活添加點佐料,讓生活多一點樂趣,僅此而已。


    他們一輩子生於斯長於斯,被死死地束縛在這片土地上。他們就和地裏那一茬茬莊稼一樣,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在這裏娶妻生子,也同樣在這裏老去,等到死後又埋迴到土裏。


    而官府和


    朝廷就如同農夫,而要繳納給官府的賦稅就像是他們這些會動的莊稼結出的糧食,官府隻需要定期來收割就可以了。


    官府收稅就和農民種糧食一樣,豐年的時候多收一些,災年的時候少收一些。農民遇到災年糧食減產就要餓死,官府遇到災年不減賦稅百姓就會造反。


    千百年來,一直如此;也許等到千百年後,也同樣不會有所改變。


    生活在永陽縣城裏的百姓,比起他們在鄉下的那些親戚來說,已經算是見識過大世麵的人了。


    對於生活在鄉下的普通百姓來說,外麵的世界是完全陌生的。


    以他們出生的地方為中心,附近的幾個村子,就是他們的全部世界。他們中大部分人一輩子走出最遠的距離,也就是到鎮子上買個菜,扯塊布。


    他們的一生,都在那樣一個小小道圈子裏度過。也許終其一生,都不會有機會到幾十裏外的縣城看上一眼。


    就像有人會認為皇帝幹活用金鋤頭、挑水用金扁擔一樣,他們對於外界的一切全都是依托於道聽途說和自我想象。


    他們無法理解一個這麽大的帝國到底是如何運轉的,也無法想象皇帝的金鑾殿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他們同樣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可以什麽都不做,一出生就擁有他們這些人注定不可能得到的一切。


    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每天起早貪黑辛苦的勞作,可一家人卻還是連飯都吃不飽,隻能忍饑挨餓。


    他們同樣不明白為什麽那個遠到不知道在哪裏的中原道受了災,他們這裏就也要打仗。不明白朝廷的政令與他們有什麽關係,不明白為什麽有人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造反。


    他們想不明白這一切,索性就不再去想,隻能將之歸結於“天命”。


    既然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吃苦也好,挨餓也罷,都是命,大家隻能認命。


    他們的祖輩已經渾渾噩噩了千百年了,而他們和他們的後代也許還會繼續這樣渾渾噩噩下去。


    當大部分人都老老實實“認命”的時候,也偶而會有那麽幾株莊稼會有自己的想法。他們不願意被束縛在某一片土地上,渴望看到更遠方的世界。


    這種人已經不能稱之為莊稼了,應該把他們叫做野草更為妥當。


    而官府也對這些不能結出糧食的人有一個統一的叫法:反賊。


    大部分野草當然會被農夫隨手給除掉,扔在太陽底下暴曬,死的不能再死。


    但也有一些野草能夠長大,他們會蔓延至整塊土地,他們的種子會隨風飄向更遠的地方,生根發芽。甚至有時連農夫身上也會覆蓋野草,然後他們會取而代之,成為:新的農夫。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城裏的百姓們對於即將到來的欽差依然十分好奇,有關欽差的各種猜測依舊在街頭巷尾流傳。


    然而不管百姓們到底是如何想的,在不久之後的一天,欽差還是來到了永陽城。


    為了迎接聖旨,縣衙大堂前早早的擺起了香案。


    而林凡也被人從縣衙大牢帶了過來,沐浴焚香之後,和楊遠望等人一起在大門口等候欽差的到來。


    沒有讓眾人久等,欽差的儀仗很快就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欽差是一名吏部主事,外表看上去四十有餘,麵瘦長須。


    沒有與眾人客套,他確定了一下接旨的人已經到齊了,就朗聲道:“陛下有旨,永陽眾人聽旨。”


    眾人嘩啦啦跪了一地,由林凡和楊遠望兩人帶頭說道:“臣等接旨!”


    見到眾人跪好,欽差這才開始宣旨:“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聞文官治世,武將安邦,各效其命,國家未有不安者。今武關巡檢使林凡、永陽縣主簿楊遠望等人守土有功,克賊寇於城下,當獎其功勳。


    巡檢使林凡,功為守城第一,現擢升其為申州通判,兼任申州營參將,主申州剿匪事宜,以盡其才。


    主簿楊遠望,亦有守土之功,即日起升任永陽縣令一職;念其父母家人皆歿於戰事,特敕贈其父楊林奇為承事郎,其母張氏為太孺人,其妻劉氏為孺人,以彰其德。


    旗官張言吉戰死,茲特追贈其為忠顯校尉,以表其忠義。


    旗官楊鵬降賊,罪不容誅;本應株連其族,念其已死,為顯朝廷恩寬,寬宥其家人及屬下兵丁死罪,流放嶺南。


    其餘有功人等亦皆有封賞,忘爾等日後盡忠效命,不負國恩。


    敕命崇平十一年六月十九日。”


    “臣等領旨!”欽差宣完旨意,由官職最高的林凡代表眾人領旨謝恩。


    畢恭畢敬的接過這幅黑牛角軸材質的聖旨,林凡起身向欽差道:“遠道而來,天使辛苦,接下來就由下官陪同天使去驛館休息。”


    林汝賢與林凡兩人之間的關係在吏部早就不是什麽秘密了,因此欽差是知道這點的。而且就在他奉旨出京之前,一位內閣大學士,也就是他的恩師曾提點過他,讓他在外麵不要太張揚。


    那內閣大學士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在林汝賢升任戶部侍郎之後,趙桓曾在內閣議事時提出了林凡的問題。


    當時林汝賢剛剛升了官,皇帝陛下又偏偏在這個時候拋出這個問題來,其中透露出來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內閣那幫人能混到這種地步,就沒一個簡單的,對於揣摩聖意起來那是駕輕就熟。


    皇帝的意思擺在那裏,沒人敢跟皇帝對著幹,眾人假模做樣的商議了一會,期間還夾雜著各種對趙家天子的吹捧,很快就把對林凡的任命確定下來了。


    林汝賢眼下聖眷正隆,陛下為了給他騰位置可是把原來的戶部侍郎馮璋都給下到詔獄裏去了,那幫內閣大學士也不願意輕易得罪他,這才有了那名大學士提醒自己的學生這件事。


    當官最怕的就是得罪人,尤其是有背景的,就更是不能輕易得罪。


    用那位內閣大學士來說,你自己白癡犯傻不要緊,可你要是連累我也被林汝賢記恨上了,那就用不著別人出手,我自己來清理門戶。


    能在官場上打滾的,不開眼的終究是少數,何況這位吏部主事來之前就做好了功課,他可不會對林凡擺什麽欽差的架子。


    他拉著林凡的手,親切的說道:“林大人客氣了,本官還沒恭喜林大人高升呢,林大人少年英傑,如今更已是簡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啊!”


    “天使過譽了,下官愧不敢當!”


    兩人談笑著離開了縣衙,前往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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