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不比牢獄刑具那般五花八門,但越雋的手段也不會因刑具而受限,鳳栩被殷無崢牽著走到了偏殿,遠遠站在門口時,便聽見裏頭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他歪了歪頭,闔眸靜靜聽了片刻,才睜開眼嘆息般地說:「好聽。」


    甫一進門,濃烈的血腥氣撲麵而來,鳳栩瞧見了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麵孔——讓他痛恨憎惡到無時無刻不想著撕碎的臉。


    越雋手裏拿著把沾血的匕首,陳文琅被捆在椅子上,慘白的臉因劇痛而猙獰,十指鮮血淋漓,地上散著剝落的染血指甲,不難看出適才越雋是在做什麽。


    鳳栩終於感受到了發自內心的愉悅,並非是長醉歡帶給他的虛幻,而是真切的暢快。


    047.苦果


    「參見陛下。」越雋給殷無崢行禮後,也對鳳栩一禮,這才說道:「臣正問他宋承觀的下落,尚無結果。段都統也已審過晏賀,正在審鄭羨林。」


    陳文琅還算有些腦子,他知道自己落在殷無崢手裏必死無疑,如今還活著是他們還想從他身上挖出些東西來,不說還有一線生機,倘若說了才是真的死到臨頭。


    他蒼白的臉上盡是冷汗,嗬嗬地自喉間擠出幹澀生鏽似的笑,在與鳳栩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神色驟然變化。


    泛起了某種稠膩的、陰冷的欲,還有高高在上的輕蔑。


    「哈……是,是你啊。」陳文琅的聲音帶著莫名的潮濕沉冷,惡意森然的兩個字自他唇齒間以戲謔的語氣念出,「陛、下。」


    鳳栩的神色卻隻是亢奮依舊,他往前邁了一步,仔細地將陳文琅悽慘的模樣看了又看,隨即迴以了同樣飽含惡意與冰冷的一聲笑。


    「好久不見,陳大人。」他緩緩地說著,「你不肯說宋太尉的藏身之處,是怕死麽?」


    陳文琅低低地笑了,聲音因疼痛而顯得扭曲,「誰不怕死呢,就算是陛下,當年不也為了活下去……跟狗一樣搖尾乞憐麽?」


    當年。


    是鳳栩最最不堪的那兩年。


    但鳳栩的表情連一絲變化都沒有,他其實連陳文琅說了什麽都沒聽真切,那些噁心的字音模糊得好似遠在天邊,長醉歡令他神思恍惚,意識正緩緩墮入難以感受到悲傷痛苦的極樂妄境。


    所見皆是光怪陸離的滔天黑浪、猩紅山岩,恍若地獄般的景象中,混雜著鳳栩過往記憶的斑駁碎片,他如同局外者一樣地瞧著曾經的自己,風光,落魄,最終化作了如今的他自己——遺留在世間苟延殘喘的孤魂野鬼。


    於是這一切統統化作急於宣洩的欲,他想要將陳文琅抽筋拔骨淩遲剖心,以此祭奠死在前朝的人,還有……死在前朝的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了越雋手中那把染血的匕首上,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血肉模糊的傷口已經將包紮的紗布染紅。


    「拿來,給我。」


    越雋愣了須臾,下意識看向殷無崢。


    殷無崢在短暫的猶豫後微不可聞地輕嘆出聲,「給他。」


    依往日所見,這個時候的鳳栩格外偏執,連在榻上都索求無度,誰也勸不了他,何況……小鳳凰等這一日已經太久了。


    越雋領命,將匕首送到了鳳栩血淋淋的手中,鳳栩就這麽以傷手握緊了刀柄,一步步走向陳文琅。


    他自語般低聲說:「陳大人怕死,應是還不知何謂……生不如死。」


    陳文琅心中陡然生出不安,以至於他的輕蔑都沾染上了自己都不知曉的畏懼,他甚至試圖挪動身下的木椅後退,但卻隻能看著鳳栩不斷地逼近。


    年輕而瘦削的前朝君主帶著憎惡與仇恨揮下了刀,長醉歡令他如醉夢中,卻也令他不畏疼痛,於是握刀的手淋漓滴落下鮮血,鳳栩猶不自知。


    與此同時,室內包括越雋在內的人都露出略微詫異的神色。


    都是戰場上刀光劍影中活下來的人,誰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但還是因鳳栩的手段而驚詫。


    那前朝君主用刀刃一點點磨著陳文琅的手,從指尖開始一絲肉一絲肉地剔,刀刃之下的刮骨聲令人毛骨悚然,更遑論親眼瞧著自己被剔去皮肉露出森森沾血人骨的陳文琅,相比於劇痛,恐懼更令他崩潰。


    「鳳栩!住手!住手啊!!」


    「啊——!!」


    「你,你…鳳栩!!」


    陳文琅再沒有方才對待鳳栩的冷嘲熱諷,他的慘痛哀嚎比其方才還要悽慘,許是離得太近,鳳栩聽得也真切了許多,連長醉歡也難以抹消的鬱氣仿佛終於找到可以傾瀉而出之處,鳳栩竟低低地笑出了聲。


    「嗬…嗬,哈哈哈…」


    初時的低笑逐漸在陳文琅的手逐漸變作掌骨時愈發肆無忌憚起來,他笑得幾乎要落下淚來,長醉歡的藥性尚存,鳳栩連悲慟都做不到,他在沉淪起伏的混沌中被迫歡愉,又在其中陷入更深更暗的絕望。


    長醉歡,長醉歡,是陳文琅賜予他的末路。


    鳳栩的恨豈是一隻手便能抵消的,他幾乎被這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焚盡殘軀,就在鳳栩笑得手都在發抖,連刀都握不住的時候,一隻溫暖的、有力的手掌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鳳栩。」低沉的聲音響起。


    鳳栩在渾渾噩噩中頓住,隨即那匕首便被人拿走,握著他的手用上了些力氣,鳳栩就這麽被牽著退了兩步。


    陳文琅不知何時已經暈了過去,不知是疼得還是嚇得,殷無崢將鳳栩帶迴了自己身邊,目光在他已經在滴血的指尖瞧了幾息,奪走了那把染血的刀刃,才輕聲說:「夠了,等你傷好了,再將他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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