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門被推開。


    殷無崢換下了那身金邊盤龍的袞袍,他常年喜歡玄袍,從前到如今都沒變過,濃鬱沉暗如夜色一般,讓他瞧上去便更為威嚴凜然不可冒犯。


    與他相比,孱弱蒼白的鳳栩便斯文清雅許多,一襲淺淡碧水青衣,發散落垂下由一根墜著流蘇的髮帶攏起,長發自左側肩頭搭在身前,連目光都仿佛在燭影搖曳下變得柔軟溫和。


    四目相對,鳳栩略微撐身坐直了些,視線落在殷無崢上臂處定住。


    殷無崢走到他身前將那擺在短榻上的小幾挪開些,就這麽坐下來,動作間極其自如仿佛手臂根本沒傷。


    「殷無崢。」鳳栩用那隻沒傷的右手輕輕撫上殷無崢受了傷的手臂,眼神卻倏爾飄忽,似是在瞧向不知某一年的舊時影,聲音也輕得很,「你疼不疼啊?」


    殷無崢的眼神一剎那複雜到難以言說。


    他伸手捧起鳳栩蒼白微涼的臉頰,認真地打量著這張早已刻入心底的臉,在他還尚未察覺的時候,這隻小鳳凰其實早就讓殷無崢忘不掉了。


    「那你呢,鳳栩?」殷無崢輕聲問,「疼不疼?」


    上一次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鳳栩笑著說不疼,可這一次鳳栩眼眶漸漸紅了,他沒迴答,而是含著哭腔地輕聲說:「不重要了,殷無崢,你不該這麽做的。」


    殷無崢指腹輕輕蹭去鳳栩眼角的濕潤,他知道鳳栩還有許多不願說的話,即便是沒有晏頌清,鳳栩也從未想過活。


    「我早說過,鳳栩。」殷無崢動作很輕,語氣也堪稱溫和,隻是說出的話不容置喙,「我不允你死,倘若天要你死,我便與天相爭一次又如何?」


    鳳栩的眼淚斷了線的珠子般倏爾滑落,他驀地伸手掩住唇,顫抖著往後躲,直到縮在窗框旁避無可避。


    「三年,殷無崢,我在你身後追著你跑了三年。」鳳栩屈膝將自己蜷縮起來,泣不成聲。


    殷無崢掌心一空,鳳栩已經靠在最裏頭哭得幾次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可卻也隻傳出幾聲壓抑至極的嗚咽,可殷無崢卻仿佛聽見小鳳凰在聲嘶力竭地悲鳴,聲聲泣血一般的悽苦。


    「鳳栩…」殷無崢勉強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如初,「是我明白得遲了,我…」


    「不。」鳳栩搖了搖頭,伸手抹了把眼淚,雙眼濕漉漉的,苦笑著說:「你該厭我,也該恨我,殷無崢,當年諸多愛恨虧欠……便到此為止吧,也不必可憐我。」


    「我生為皇子,也曾站在這世間最高處,風光二十年,我知足了。」


    當年殷無崢的厭惡憎恨情真意切,殊不知愛恨不過一念之間而已,說不歡喜是假的,可鳳栩還是瞧不見一絲一毫的希望,他活在深不見底的暗淵之中,無人能救他,凡是親近,隻會與他一併墮入深淵。


    殷無崢帶來的光照不進深不見光的地獄,鳳栩也不想要殷無崢陪他痛苦。


    他分明說著拒絕,可卻又那樣不舍,殷無崢強行將縮進角落的鳳栩撈出來,鳳栩想要掙紮,可他記得殷無崢手臂上還有傷,一時間僵著身子不敢亂動,就這麽被殷無崢緊緊擁入了懷中。


    「鳳栩,我不知道你在怕什麽。」殷無崢在他耳畔輕聲,「但你不會孤身一人了。」


    良久良久,鳳栩才顫著聲說:「你會後悔的,殷無崢。」


    殷無崢似有若無地低笑了一聲,「我已嚐過後悔的滋味了。」


    殷無崢曾以為這世上所有為情愛淪陷者都愚不可及,為情所困的鳳栩便首當其衝,朝安城的小王爺不知有幾兩真心便妄許終生,狠不夠狠,惡不夠惡,成不得大事,他們不是一路人。


    但同道中人未必能同路而行,而殊途也未必不能同歸,殷無崢也明白得太晚,從重逢後醒來瞧見蜷縮在角落遍身欲痕的鳳栩時,他終於明白厭恨之下藏著的,是自己滾燙而不敢言說的欲。


    愚不可及的不是鳳栩,而是自欺欺人的他自己。


    被殷無崢抱在懷裏的鳳栩在沉默良久後,才緩緩伸出手去勾住了殷無崢的頸,他又是失血又是落淚,折騰到如今已經沒什麽力氣了,渾身都軟綿綿地靠著殷無崢。


    「天命要你我殊途。」鳳栩哭得嗓子啞,說起話來也有氣無力。


    「我不信天命。」殷無崢餘光忽而窺見抹猩紅,目光倏爾一凝,鳳栩受傷的左手沁出了血,將包紮的傷口都染紅了一小片,他當即向外喚道:「來——」


    話未說完便被鳳栩輕輕柔柔地掩住了唇。


    「別叫人。」鳳栩唇也蒼白得沒血色,眼眶卻還紅著,「深更半夜,不必大動幹戈,趙院使留了藥和紗布。」


    鳳栩這手須得日日換藥,趙淮生免得麻煩,便幹脆將換藥所需都留在了淨麟宮。


    殷無崢在戰場上與將士們同吃同住,刀光劍影之下他自然也不能毫髮無損,再猙獰血腥的傷口他也曾見過,卻都沒有鳳栩掌心這一道縫合的傷讓他覺得觸目驚心,虎口整個被撕裂,掌心被細線縫合起的刀上正緩緩往外滲血。


    可鳳栩連聲都沒吭,殷無崢忘不了陳文琅曾用在鳳栩身上那些殘忍的酷刑,他寧願鳳栩哭著鬧著喊疼對他抱怨撒嬌,也不想他這樣緊咬牙皺著眉一聲不吭地隱忍。


    等重新將鳳栩的手包好,兩人都出了滿身的冷汗。


    鳳栩瞧殷無崢那副如臨大敵後又驟然鬆懈下來的模樣,彎了彎唇角,蒼白的指尖蹭去殷無崢額心的汗珠,輕聲說:「我在朝安城聽過,西梁王驍勇,沙場之上所向睥睨呢,怎麽出了這麽多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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