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該死的,到底要鬧哪出?


    沈珠圓狠狠地瞪了那麵多媒體牆一眼。


    那一眼宛如掀開了黑色的幕簾,拉開通往冰雪世界的帷幕。


    在那個白色國度裏,有個聲音在倒數著。


    倒數從十開始。


    伴隨著倒數聲,鏡頭開始往著一個方向延伸。


    九、八、七、至五時,白色國度裏出現了褐色的岩洞,岩洞以倍數擴大,黝森的洞口如巨人打開了喉嚨,倒數至三,鏡頭進入靜止狀態。


    倒數至二時,洞口傳出類似於重型機械的發動聲。


    那瞬,似乎所有人都拚住看唿吸。


    就仿佛……就仿佛……


    有天外來客從星際穿越而來。


    在轟隆隆的發動聲中,倒計時來到了“一”,和倒計時一起地還有一道黑色旋風,它快速移動著,咋看,如潑灑向天空的墨。


    有人高喊出“蝙蝠。”


    在那喊聲中,黑壓壓的一大片已經形成鋪天蓋地之狀。


    鋪天蓋地間。


    一抹黑色魅影如飛箭般衝出了岩洞。


    白色國度,寂靜無聲,黑色長披風,平行式俯身,超時空坦克摩托,一度讓沈珠圓在夢裏都能歡唿出聲。


    韋恩開著坦克摩托行駛在哥譚市黑夜街頭上是她年少時最愛的一幀,是永不褪色永遠熱血沸騰的一幀,即使來到白發蒼蒼。


    呆呆看著那抹身影,看著它穿行在雪地上,看著那長長的黑色披風在轉彎時在空中劃出的完美弧線。


    韋恩也是這樣的,韋恩的長披風在轉彎時也是這樣的。


    和韋恩一模一樣地還有平行式俯瞰,韋恩在做這個動作時可帥了。行駛在雪地裏坦克摩托也做了韋恩的四十五度彎道高難度膝蓋貼地麵側斜行駛,這是讓她每次看了都會尖叫的鏡頭。


    四十五度彎道貼地麵行駛後,長披風在空中畫出了一道休止號,在一陣緊急刹車聲中,在被車輪濺起的雪花中,那輛坦克摩托車停在距離鏡頭約五米處所在。


    長披風在雪地上拖行著,戴著黑色蝙蝠俠頭盔的騎手走到鏡頭前,對著鏡頭,用變音器模仿了布魯斯.韋恩的經典語錄“我超有錢。”


    蒙提拿破侖大道出現了第一聲歡唿。


    歡唿聲來自於二十出頭的女孩。


    很快,女孩的同伴跟隨著女孩,於是,更多人開始用尖叫,用歡唿,用口哨聲來表達各自的愉悅心情。


    這有什麽可高興可慶祝的,沈珠圓心想。


    人群中還有人在喊“快摘下你的頭盔。”


    “快摘下你的頭盔。”也在電子屏幕上飛快滾動著,直播室裏,負責倒數的聲音跟著大夥兒起哄。


    騎手對著鏡頭做出ok手勢,摘下了頭盔。


    就這樣,五官深邃的年輕男性麵孔緩緩展現在鏡頭前,於清晨雪景下,俊美絕倫。


    蒙提拿破侖大道,人們如迎來了他們的國王。


    “伊恩,伊恩”響徹每個角落。


    在“伊恩”的唿喊聲中,那張臉又朝著鏡頭貼近。


    近到都可以看清他下顎處的青茬。


    依稀間,沈珠圓如置身於那個再也裝不下第三人的洗手間裏,在他的引導下,往他下顎處塗抹上白色泡沫,他握著她的手,她手裏拿著剃須刀心驚膽戰的,很快,他的下顎就變得幹淨光滑,剃須刀還沒來得及放迴去,他就提起了她,很快,她剃須刀都拿不穩了,“我還得上班。”綿軟無力的聲音在控訴著,“距離你上班還有五個鍾頭。”“我今天有一個上門服務。”“上門服務還有兩個鍾頭。”“不行,總之不行不可以。”“怎麽不行不可以?”“就是不行。”“要不,由我代替你履行上門服務。”“真的?”“真的。”“服務費是我的?”“服務費會一分不少交到你手裏。”


    緩緩地,沈珠圓伸出了手,手穿過了空氣,往著他下顎的青茬處。


    有那樣的時候,它們總是會刺到她,她越是躲避他就越追得緊,直到,直到她一次次咬住自己的嘴唇,預防它因害怕而發出的尖叫,壞家夥,他知道他在幹什麽嗎?壞家夥,是故意的吧?


    故意……讓剃須刀壞道的吧?


    臉紅紅的。


    手卻沒有如意料中觸到總是喜歡刺她的。


    在一聲聲“伊恩”中,沈珠圓急急忙忙縮迴手,手重重拍在自己頭頂上,朝屏幕裏的人恨恨罵了句“騙子。”


    看著周圍一張張陷入瘋狂的臉,有那麽一瞬間,沈珠圓真想告訴那些人,你們現在嘴裏正喊著的家夥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是個陰謀家。


    是的,羽淮安是個騙子,是陰謀家。


    冷不防——


    那聲“沈珠圓”響於耳畔。


    眼睛急急忙忙於周遭搜索。片刻,才意識到那聲“沈珠圓”並非來自身邊,而是來自camellia大廈的多媒體牆。


    而通過多媒體牆喊她名字的人遠在萬裏之外的明尼蘇達洲。


    和那聲“沈珠圓”一起地還有羽淮安緩緩往著鏡頭處移動的手。


    那雙正往鏡頭處移動的手一如很多很多的時刻。


    下意識間,沈珠圓抬起手遮擋住自己臉頰,預防那壞家夥捏她臉頰。


    每次羽淮安捏她臉頰時都是一副“我拿沈珠圓這個傻妞該怎麽辦”的樣子。


    真晦氣,她都奔三了,還總是被捏臉頰。


    不對,今天,她已經正式奔三了。


    思想間。


    溫溫柔柔的“沈珠圓,生日快樂。”來到了她耳邊。


    “沈珠圓,生日快樂,”伴隨著溫溫柔柔的詢問——


    “沈珠圓,喜歡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嗎?”


    淡淡笑意泛上了他的麵容。


    羽淮安說:


    有這樣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少年時代最喜歡的電影人物是布魯斯.韋恩,他十六歲就認識了這個女人。


    好像,他從來就沒有送過她像樣的生日禮物。


    今天,這個女人來到了三十歲。


    扮演這個女人少女時代喜歡的電影人物是他能想到送給她最好的生日禮物。


    笑意從他嘴角蔓延至他眼底。


    “雖然那有點兒幼稚,但隻要沈珠圓喜歡,即使幼稚一百倍一千倍又有什麽關係呢?”他說著。


    給沈珠圓的生日禮物可不容易,羽淮安指著那輛坦克摩托車,它傾注了他們團隊幾百號人的精力,曆經四十四天沒日沒夜工作。


    說完,他扯了扯身上那件長披風,語氣很是無奈地說,當他第一次穿上它時,參與此次特別行動的工作人員都在努力憋著笑。


    他們還從斯裏蘭卡野生動物保護園區借來了幾千隻蝙蝠。


    終於,他送出了給沈珠圓三十歲的生日禮物。


    說到這,對著鏡頭,他詢問道:現在還需要我告訴你們,沈珠圓對於我的意義嗎?


    蒙堤拿破侖大道,有人舉起手機,手機屏幕朝向camellia大廈多媒體牆上,大喊:我們知道。


    電子屏幕上,也是清一色的我們知道。


    “即使你們知道她對於我的意義,我還是想大聲喊出,沈珠圓是我心愛的女人。”羽淮安在雪地裏揮手響應。


    沈珠圓低下頭去。


    羽淮安的聲音響於頭頂,在訴說著——


    “年少時期的你們,身邊一定存在著這樣類型的女孩,她年紀和你相仿,或許是你的鄰居,或許她是你的同學,或許,她是你爸爸媽媽朋友的女兒,是你遠房親戚中的一員,她圍繞著你的生活,你總是時不時地能見到她。”


    “明明你和她之間談不上有交情,但見麵時,她衝著你笑,拉著你說話,詢問最近的心情,你被動地變成和她很親的人。”


    “有時候,你被她問煩了,你對她下了暗示性極強的逐客令‘現在很晚了,你明天還要上早課,你應該早點迴去休息。’但到了她那兒卻成了你對她的關心,你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遲鈍的人,遲鈍還盲目樂觀,你打從心裏瞧不上她,你唾棄她的遲鈍和盲目樂觀。”


    “接下來,陸陸續續,你聽到了你和她是死黨的說法,你心裏感歎,那真是個沒眼力架的傻妞。”


    “是的,是不折不扣的傻妞,不然,怎麽會在你衝她喊‘你太煩了,我希望你從我麵前消失。’垂著頭離開,但幾天後,就像什麽都沒聽到似的,她繼續和你打招唿,繼續問你這個周末要不要一起玩,殊不知,在你痛斥她太煩了的那天,她是哭著走在迴家路上的,媽媽問她怎麽眼眶紅紅的,她說起了老掉牙的話,媽媽,那是沙子進了我的眼睛。”


    “某天,你看到她在小巷子裏和個頭比她高、身體比她強壯的人扭打在一起,你停下腳步觀察了一番,顯然,她是落下風方,且,還不是一丁半點兒被動,她的臉被揍成了個豬頭,鞋子都被打掉了,你假裝什麽也沒看到,你嘲笑她一如既往的自不量力,連以卵擊石都不懂,甚至於,你幸災樂禍,那個傻妞被揍幾次或許就學乖了,世界可並不隻有陽光食物彩色氣球和美好心情。”


    “多年後,在一場同學聚會上,你知曉了,在那小巷子裏把她揍得像豬頭的人是校園霸淩慣犯,是個沒人敢惹的大姐大,但那天,那個傻妞硬生生用自己的頭把那個大姐大的門牙給磕掉。”


    “此時此刻,那些正處於青春期的你們,如果你們身邊有這樣女孩存在,請,一定不要不耐煩她,不要去嘲笑她自不量力,不要把她的行為歸納為遲鈍,不要遠離她不要推開她,更不要懷揣著‘反正那是個傻妞’踐踏她利用她。”


    “因為,伴隨時光流逝,當你邁入了成年,某天,你會在某個瞬間真真切切明白到,在你總是悶悶不樂的年少時期,那女孩是一束溫暖的光,她的吵鬧,她那股傻勁恰恰治愈了昔日孤獨不合群的你。”


    “沈珠圓,對於我而言,就是這樣的女孩。”


    “年少時期,我總是煩她,不耐煩她,傷害她唾棄她,明明才剛剛讓她滾蛋,隔日,她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在陽光底下衝你笑,笑得你驚歎這個世界怎麽會有這樣的一號人物。”


    “如果,你們現在身邊有這樣女孩的存在,請珍惜她愛護她,因為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你會特別特別懷念她。”


    “你們不要像我這樣,在屬於她最為美好的人生階段時,在她能大哭大笑大鬧,說我愛你說我恨你時,總是沒給她任何好臉色,沒能給她一句溫暖的話語,沒能把她擁入懷裏對她說,圓圓你做得很好,那個時候,我什麽也沒有做,我什麽也沒為她做。”


    頭垂得低低的,沈珠圓的手死死握住手機。


    羽淮安在她頭頂大喊著她的名字,大喊著“沈珠圓。”很多很多的沈珠圓過後,是——


    “沈珠圓,對不起!沈珠圓,對不起,那時候我對你幹了那麽多的蠢事,沈珠圓,真正蠢透了的人是我。”“沈珠圓,謝謝你,謝謝你成為我的鄰居,謝謝你在那個午後推開那扇門。”


    伴隨著那句大喊,世界安靜如斯。


    忽的。


    鈴聲大作。


    是她的手機在響。


    沈珠圓慌慌張張接起了電話。


    是姚子健打來的電話。


    電話裏,姚子健說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他也沒有什麽話想和她說,隻是……


    隻是呢。


    “青蛙小姐,現在,就讓我叫你一聲圓圓。”


    沈珠圓緊咬嘴唇。


    “圓圓。”


    繼續緊咬著嘴唇。


    “圓圓,那是時期,那個壞小子一定讓你流了很多很多眼淚,對吧?”姚子健說。


    咬緊嘴唇,睜大眼睛。


    眼睛死死地盯著地麵。


    姚子健在和她說完“再見”就掛斷了電話。


    剛消停。


    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又把沈珠圓給嚇了一大跳。


    還是她的手機。


    這次給她打電話的變成了宋金。


    宋金說他也沒什麽想要和她說的,就是這陣子因為工作忙,他都沒時間給她打電話。


    這次,他給她打電話是想聽聽圓圓的聲音。


    她嚐試想開口,讓宋金聽聽她的聲音,但好幾次,她就是發不出聲音來。


    最後,也隻能咬緊嘴唇。


    電話那端,宋金說圓圓不想說話也沒關係,他就是想叫叫圓圓的名字。


    “圓圓,現在是我最想念你的時刻,比任何時候都想。”“圓圓,我相信現在整個荔灣街的人都在想念著圓圓。”


    宋金掛斷了電話。


    整個蒙堤拿破侖大道都靜悄悄的,就隻有羽淮安從電波傳來的聲音。


    羽淮安說,沈珠圓那個女人笑起來很甜,羽淮安說少女時期的沈珠圓是曼穀唐人街的甜甜圈女孩。


    羽淮安說,他的甜甜圈女孩長這個樣子。


    聽到著,沈珠圓急急忙忙抬頭。


    第一時間,她目觸到自己在叢林小路騎自行車迴頭笑的模樣。


    下意識,沈珠圓捂住了自己的臉。


    同一時間,亞美尼亞社區。


    那個腿腳不怎麽好煙癮很重叫利拉德的老頭急匆匆打開自己房門,逐個逐個按下鄰居的門鈴,他在走廊上來來迴迴晃動手裏的智能手機,衝他的鄰居們喊話:現在,字節跳動社交平台,大夥兒都在看的那個視頻。


    視頻裏,那個英俊小夥就是camellia四公子。


    “我的上帝啊,太瘋狂了,前陣子我還讓他跑腿,我給了他十歐元讓他去給我買煙,我對他說,‘如果你再走五碼路就可以拿到兩歐元小費,那家買的萬寶路更便宜’是的,我的老夥計們,你們沒聽錯,這是我對加裏.蘭蒂斯最寵愛的孩子說的話!”


    同一時間,一位名叫蘇菲亞的超市老板忽如其來的尖叫聲讓幾名顧客都停住了腳步。


    這位叫蘇菲亞的超市老板正對著空氣狂喊上帝。


    蘇菲亞說“上帝啊,我還差點拍到他的臀部。”


    事情是這樣的。


    有位名字叫瑪格的中國女人是索菲亞的超市常客。瑪格的男友是個特別帥的小夥。


    帥到什麽程度呢?


    帥到他每次出現時蘇菲亞都會心跳加速的程度,要知道,索菲亞結過四次婚。


    某天,蘇菲亞瞅準了機會,她其實是想試探瑪格男人肌肉的緊密程度,遺憾地是,被帥小夥躲開了。


    帥小夥看出蘇菲亞的意圖,帥小夥顯然很介意肢體觸碰,但,在女友麵前帥小夥不便發作。


    索菲亞說,帥小夥在瑪格麵前乖得很。


    現在,那帥小夥的身份被證實了是camellia四公子。


    “我的上帝啊,這太瘋狂了。”


    同一時間,那位並不怎麽被租客待見名字叫拉莉的房東給自己好友撥去了電話。


    電話裏,拉莉告訴好友,她遇到了比電影還要誇張的情節。


    好吧,是浪漫。


    拉莉說現在她都還沒法相信,camellia集團未來繼承人會出入她的社區,和那叫瑪格的中國女人擠在三十坪不到的房子裏。


    甚至於,還被全社區的人誤以為其是靠瑪格支付他的一切日常開銷。正因為這個,她有兩次讓他送她去教堂禮拜,前往教堂途中,她還問過他,幹他們那行一個月能賺到多少,是不是除了瑪格他還接另外的客戶。


    說到這,拉莉心驚膽戰地道出了句“我的上帝啊,瞧瞧我都幹了什麽蠢事。”


    同一時間,地鐵站。


    蒂亞和往常一樣結束一天的工作,她乘坐的地鐵線路還有五分鍾即將到達。


    幾分鍾前,蒂亞接到同事發送到她手機的網頁鏈接,同事說這是不能錯過的成人童話。


    蒂亞打開鏈接。


    她是知道穿著蝙蝠俠長披肩置身於明尼蘇達州雪山上的男子身份的。


    有個關係和她不錯的女同事天天喊著要嫁給伊恩,幾天前,蒂亞還告訴過這位女同事,她一個女鄰居的男友長得很像伊恩。


    臉蛋像,身材像,氣質也像,不過,那不可能是伊恩的,伊恩怎麽可能靠女人支付賬單過日子。


    網頁鏈接顯示,明尼蘇達州,伊恩正在進行一場名曰《前往目的地》的特別行動。


    這個特別行動就選在伊恩女友生日這天。


    什麽?


    伊恩有女朋友了?


    估計這會讓很多女人心碎,其中之一有她的同事。


    可憐的米琪。


    伊恩公布了他女友的照片。


    是個笑起來很甜的女孩。


    笑起來很甜的女孩長得有點像她的中國鄰居,也就是她幾天前和米琪說過的有男友長得像伊恩的女鄰居。


    等等……


    半分鍾過去。


    蒂亞飆著垃圾話進入地鐵。


    飆完垃圾話,大吼出“上帝啊,我居然讓他幫我倒垃圾。”“是的!沒錯,我居然指使蘭蒂斯家族的成員給我倒垃圾!”


    何止是倒垃圾,她還讓羽幫她修窗戶,讓他幫她製作遊行標語,讓幫忙買早餐,甚至於,她還懷有“這次要是馬桶壞了就讓羽來修,反正,瑪格的二十四孝男友是社區共用財產。”的念頭。


    想到整個社區幾乎把camellia集團未來繼承人當成共用財產,這個公用財產她使用得最多,蒂亞發出了土撥鼠尖叫。


    (下)


    就在蒂亞不斷發出尖叫時,蒙堤拿破侖大道的沈珠圓正貓著腰撥開一個個擋在自己麵前,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人體,艱難前行著。


    這個夜晚,蒙堤拿破侖大道所有人似乎都在關注著camellia四公子的《前往目的地》特別行動,沒戴耳機的選擇聲音外放,她不聽到羽淮安的聲音都難。


    該死的,羽淮安為什麽要做這樣奇怪的事情。


    跑到明尼蘇達州去,就為了穿上蝙蝠俠長披風開坦克摩托嗎?這聽上去就很傻,又不是十幾歲。


    好不容易,穿過一個人縫。


    但,下一個擋在她麵前地是位體格可以媲美相撲選手的壯漢。


    “先生,請讓一讓。”沈珠圓說道。


    這位先生顯然是沉浸在《前往目的地》特別行動中。


    沈珠圓剛唿出一口氣就聽到蒙堤拿破侖大道。


    蒙堤拿破侖大道?


    可不就是現在她所站位置。


    羽淮安的聲音透過壯漢手機傳聲筒,傳至沈珠圓耳裏——


    “她是一個喜歡熱鬧,喜歡食物,喜歡茫茫人海,喜歡媽媽喜歡爸爸,喜歡院子裏開滿鮮花,喜歡蔚藍大海喜歡美好天氣,熱衷於愛熱衷歌頌世界的女孩,此時此刻的她,或許正在蒙堤拿破侖大道,或許她剛和同事炫耀她存夠給媽媽在愛爾蘭海買一棟白色房子的錢,正在觀看這個視頻的您,如果恰巧在蒙堤拿破侖大道,恰巧您看到了她,請,請您和她說一句‘圓圓,生日快樂。’”


    “和熱愛世界一樣,她害怕孤獨,害怕老鼠,害怕數學,害怕考試,害怕欺騙,害怕背叛,害怕總是會給她做一桌子燒烤的爸爸離她而去而她卻沒有為他流下一滴眼淚,害怕她賺夠了可以給媽媽買房子的錢但媽媽卻一直不肯醒來。”


    “熱愛世界有多多少,對害怕就有多多少,她就是這樣的女孩。”


    “如果您在蒙堤拿破侖大道看到她,就請和她說一句‘圓圓,生日快樂。’。”


    “圓圓喜歡熱鬧喜歡俗世,喜歡很多很多的愛,也愛著很多很多,圓圓的愛很簡單,愛圓圓也很簡單。”


    緩緩地,沈珠圓直起了腰;緩緩地,沈珠圓的視線轉向了那個巨大的屏幕。


    她還以為自己已經走了很遠來著,怎麽還在這個範圍內。


    camellia屏幕裏,羽淮安還穿著那件長披肩。


    穿著長披肩的羽淮安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模樣;是她躲在便利店廣告牌後看著他時的模樣;是即使身上挨著棍子眼睛也是直勾勾去瞅他時的模樣;是她笑著說喜歡他,哭著說恨他時的模樣。


    呆呆的看著。


    輕輕一聲“圓圓,生日快樂。”飄入她耳裏,視線追尋著那縷聲線。


    也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周圍變得開闊了起來,一雙雙眼睛正落在她臉上,那一雙雙的眼眼裏盡是關懷和愛護。


    她置身於一束束關懷和愛護的視線內。


    有位身穿白色紗裙的女孩正站在她麵前,對她說“圓圓,生日快樂。”女孩遞給了她一支玫瑰花。


    說不清是女孩嘴角笑意過於友好,還是為玫瑰撲鼻而來的香。


    沈珠圓接過女孩的玫瑰花,沈珠圓對女孩說了謝謝。


    更多人來到她麵前。


    “圓圓,生日快樂。”


    有可能,這輩子沈珠圓收到的生日快樂祝福加起來都沒有此時此刻在蒙堤拿破侖大道一分鍾多。


    這晚,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來到沈珠圓麵前和她說“圓圓,生日快樂。”


    有人擁抱了她,有人告訴她,很快媽媽就會醒來。


    十點十分,德國,慕尼黑,聖瑪麗醫院。


    那個有著米色窗簾的病房房間裏,那位年紀約在五十幾歲左右、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女病患一如既往緊閉雙目。


    她的床頭櫃上放著薰衣草。


    薰衣草顯然是剛剛放上去的。


    薰衣草的花語——


    等待和救贖。


    女病患床邊坐著身材嬌小衣著時尚、容顏清麗的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正在和女病患訴說著什麽。


    一開始,年輕女子語氣是平靜的,平靜說著些和工作相關的瑣事,逐漸,在那些訴說中頻頻出現了圓圓的名字。


    “阿姨,今天是圓圓的生日,因為今天是圓圓的生日,我特意把自己打扮了番,就像以前一樣,圓圓的生日漣漪可不能邋裏邋遢的,而到了漣漪的生日,圓圓可不能穿的就好像要去打街頭籃球。”


    “阿姨,您還不知道吧?圓圓現在變得很了不起,想知道圓圓有多了不起的話,阿姨就快點醒來吧。”


    “阿姨,我最近和圓圓關係有點僵,這一次,錯得特別徹底的是漣漪,沒想到吧,阿姨,這一次,我錯得特別徹底,圓圓不理我是應該的,阿姨,我現在心裏特別難受,就拿今天來說,今天是圓圓的生日,但我卻沒有勇氣和圓圓說一聲生日快樂,我怕說了,圓圓和以前一樣不理會我。”


    “阿姨,我能承受現在圓圓不理我,但我承受不了圓圓一直不理我,雖然,我知道,圓圓不會一直不理我,但,但要是圓圓一直一直不理我呢?”


    “阿姨,這個世界,我就隻有您和圓圓了,阿姨,我最近過得很艱難,因為過得艱難,所以,我做了一些蠢事,一些您和圓圓知道了勢必會對我失望的蠢事,阿姨……”


    漸漸地,年輕女子頭越垂越低,女子開始不受控製地抖動著肩膀,不停抖動的肩膀伴隨著低低的抽泣聲。


    低低的抽泣聲和著一聲聲“阿姨”和“圓圓。”到最後,年輕女子抓住病床上女病患的手。


    讓女病患的手去觸摸她纏著繃帶的手腕。


    觸及時那刻。


    抽泣變成陣陣的嚎啕大哭。


    哭聲伴隨著斷斷續續的話語聲“阿姨,這是我昨天幹的蠢事,阿姨,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阿姨,迴到公寓時,沒有人和我說話,那是我最討厭的,我一天比一天更討厭、更唾棄自己,懦弱的自己自私的自己,我憎恨我為什麽不能像圓圓那樣活得坦坦蕩蕩。”


    “阿姨,我現在連投遞在地上自己的影子都憎恨,憎恨到想去毀滅,所以……”女子泣不成聲,“所以,阿姨,快點醒來吧,快點迴到我和圓圓的身邊,阿姨……您要是再不醒來的話,有可能您隻能見到圓圓,而,而見不到漣漪了。”


    “阿姨,救救我吧,也就隻有您了,就像我八歲那年,您拉起了我的手,阿姨,這一次,我向您保證,不會和八歲那年一樣的。”


    “阿姨,現在漣漪懂了,漣漪明白了。”


    “阿姨,請救救我吧。”


    在一聲聲“阿姨,請救救我吧”嘶吼聲中,年輕女子似乎意識到什麽,哭花了妝容的臉緩緩從那隻手手掌心解脫出來。


    緩緩地,漣漪抬起了頭。


    目觸到的那雙眼,一如她八歲那年。


    那雙眼正溫柔地注視著她。


    雙膝跪地,再一次,漣漪把頭重重埋在那個手掌心裏。


    喜極而泣——


    “阿姨,謝謝您。”


    十點十分,沈珠圓在孟堤拿破侖大道狂奔著,她也不清楚自己要奔向哪。


    在羽淮安宣布《前往目的地》特殊行動真正意義時,她就抑製不住開啟了腳步。


    羽淮安說,在他一百天假期裏,他有三件要做的事情,完成了一萬海裏航行後,他要為沈珠圓做一件很酷的事情。


    “沈珠圓那丫頭總把‘這聽起來很酷吧’掛在嘴裏,沈珠圓,等著吧,我來告訴你什麽是真正酷的事情。”


    羽淮安第二要做的是:為沈珠圓做一件很酷的事情。


    和沈珠圓分開的某天,他在一個電影院裏看到一部片名叫《前往目的地》的電影。


    電影裏頻頻出現長得像早期打字機的盒子,那是一個時光盒子,隻要在那個盒子鍵入年月日,那麽,就可以穿越時空迴到那個時間點。


    “很可惜,我沒有那樣的時光機器。”羽淮安說。


    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一百次向上帝的祈禱,前麵九十九上帝沒有聽到,但第一百次的祈禱上帝會聽到的。


    因為,那個已經向上帝祈禱過九十九次的男人依然心懷虔誠。


    所有……


    “第一百次,上帝會聽到的,我的心願,上帝知道。”


    因為上帝知道,所以,他會見到那個被遺落在時空裏的沈珠圓。


    在這場一千米垂直速滑中,在上帝的引領下,他會見到那個沈珠圓,他會把那個沈珠圓帶迴來。


    如果說,那個沈珠圓不願意迴來呢?


    “不願意迴來也沒關係。”他說。


    “我隻是想去見見她,去見一見她,抱一抱她,誇一誇她,和她說一些的話。”他說。


    “沈珠圓,我相信,你也和我一樣想她。”他說。


    還有十一分鍾,日光就會翻越明尼蘇達州山脈。


    當太陽升起時,羽淮安就走在前往去見沈珠圓那個傻妞的路上,終將,他會在一千米的山穀底下,見到沈珠圓。


    這是一場特殊的極限挑戰。


    去見明天的自己,是極限精神的意義所在。


    所以——


    “沈珠圓,等著我,等著我迴來,到時我帶你去見我的外婆。”羽淮安說。


    在羽淮安說那些話時,雪地裏出現了一群人。


    那群人拿著各式各樣的極限設備。


    沈珠圓在那群人中看到幾名“死亡公社”極限俱樂部成員。


    她曾經從一名成員口中聽到,為什麽會給極限挑戰俱樂部取“死亡公社”這樣不吉利的名字是因為想告誡成員,每一個極限挑戰都有可能以死亡作為代價。


    不,不不。


    腳步開始逃離,逃離那個巨大的屏幕,腳步飛快。


    她不需要羽淮安為她做那樣的事情。


    那樣的事情毫無意義,而且一點也不酷。


    是的,一點也不酷。


    萬一……萬一迴不來了呢?!


    沈珠圓開始擦拭臉上的汗水,奔跑耗掉她太多體力,她幾乎快要唿吸不了了。


    羽淮安說,日出時間,就會走在前往去見沈珠圓的路上。


    不,不不,傻子。


    那裏沒有沈珠圓,那裏怎麽可能有沈珠圓。


    沈珠圓現在在蒙提拿破侖大道,他不是也說了嗎?或許沈珠圓正在蒙提拿破侖大道和同事吹牛。


    所以,他怎麽可能在明尼蘇達州見到沈珠圓?


    一千米速降滑雪,上次他就因為這個摔壞了腿。


    姚子健曾經說過,上次是他運氣好,姚子健說現在想起來都後怕,上次那幾個人沒一個挑戰成功的,其中一個還為此送了性命,另外一個目前還在接受康複治療。


    要是……


    耳邊有個男性聲音在說話,那個男性聲音提到了明尼蘇達州,那個聲音說他從小在明尼蘇達州長大。


    沈珠圓停下了腳步。


    凝神,去捕捉那個聲音的訊息。


    周圍都是人,她沒法找到那個聲音的主人,隻能通過一道道人縫去攝取那個聲音所傳達的訊息。


    那個聲音說他去過伊恩現在所在的阿波羅山。


    明尼蘇達州的第一縷日出就來自於阿波羅山,阿波羅山因此得名,可見,這座山的高度。


    高度是一迴事,陡峭又是一迴事。


    那個聲音說,伊恩現在的行為就是在找死,阿波羅山的積雪厚度遠不及阿爾卑斯山,再加上積雪遍布不均勻,懂速降滑雪的都知道這有多危險。


    伊恩能活著迴來的機率就隻有兩成。


    更多的汗水從沈珠圓額頭處滑落。


    沈珠圓從外套兜裏拿出手機,在唿叫欄輸入羽淮安手機號,落入耳畔地卻是提醒該手機用戶處於關機狀態的機械聲音。


    手無力垂落。


    然後,沈珠圓就聽到羽淮安大喊沈珠圓的聲音。


    似乎要衝破雲霄的“沈珠認”來自四麵八方,蒙提拿破侖大道的每個手機傳聲筒都在唿喊著沈珠圓。


    一麵麵多媒體牆上,全部都是那個男人朝著天空喊“沈珠圓。”時的模樣。


    此時此刻,那個男人已經換上了全套滑雪設備,眼睛被頭盔設備所遮擋住,男人衝著天空大喊“沈珠圓——”


    “沈珠圓,我不得不脫下那件長披風,因為我的滑雪教練說那會讓我送命,我是去見沈珠圓的,不是去送命的,所以,我隻能脫下那件長披風。”男人說。


    “沈珠圓,不管是現在的你,還是以前的你,都要呆在那,等著我,別擔心,極限挑戰精神是,去見明天的自己。所以,沒什麽是完成不了的。”男人說。


    “萬一……萬一,我迴不來了,那一定是沈珠圓需要有人陪伴,所以,我一時半會迴不來。”


    “沈珠圓,記住了,當你到了八十歲九十歲時,你依然是我的甜甜圈女孩,沈珠圓,很遺憾,我沒有在你對我一見鍾情時同樣地,對你一見鍾情。”


    “但沒有關係,我正在前往見那時的你的路上。”


    “在前往見你的路上,我們終將重新相見。”


    就這樣,在那個白雪皚皚的國度裏,他宛如一道黑色的閃電,伴隨著阿波羅山初升的日光消失於一片耀眼之中。


    蒙提拿破侖大道。


    沈珠圓呆呆站在那,身邊的人來來迴迴著,夜風撩起了她額前頭發,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來到她的麵前。


    老婦人問她:“你是不是遇到傷心的事情?”


    搖了搖頭。


    她是不會傷心的,她現在身上已經不具備傷心這項功能。


    老婦人把一條蘇格蘭方格手帕遞到了她麵前。


    為什麽要遞給她手帕呢?


    茫然看著婦人。


    老婦人說她現在臉上滿是淚水。


    “不,女士,您看錯了,那是汗水,我剛才一直在奔跑。”沈珠圓對著那位婦人說。


    婦人歎了一口氣,搖著頭離開。


    迎麵而來的風打到她的臉上。


    帶來了久違的如鹹鹹海水的滋味,


    循著風裏頭鹹鹹海水滋味,腳踩在荔灣街的石板路上,那個再尋常不過,無所事事的午後,她穿著媽媽強行要她穿上的水果裙,站在那方白色圍牆外。


    圍牆門是半打開著的。


    九月的風吹落圍牆上枝頭的花,紛紛揚揚的。


    緩緩地,她伸出了手。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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