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沈珠圓沒能看到穿天藍色連衣裙去羽淮安駐紮營地找他美若天仙的自己,但她看到了自己和羽淮安舉行婚禮時的照片。


    因當時的決定過於匆忙,於是白色蚊帳被縫製成了新娘頭紗,營地負責人也不知從哪借來了禮裙,花束是從附近地裏采摘的。


    羽淮安著沈珠圓最喜歡的白襯衫,兩人於掛滿蔓藤的老樹下舉行了婚禮。


    前來送婚書文件的意大利駐菲律辦事處特使成了兩人的證婚人。


    拍下兩人婚禮照地也是特使先生。


    沈珠圓還當真在照片上看到了身穿迷彩服的亞力克。


    就像之前亞力克說的,婚禮現場隻來了八位觀禮嘉賓。


    視線落在那對新人身上。


    嗯,照片裏的新娘仿佛誰上前去逗她一下,那緊抿著的嘴角就會鬆開,鬆開開始傻笑,一邊傻笑一邊去看新郎。


    沈珠圓怎麽就成為羽淮安的新娘了。


    那麽,這場婚禮的新郎彼時心情如何?


    照片裏,和她肩並肩站著的羽淮安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光從樹枝縫隙穿過,落於他臉龐上,他的眉目隱於簇簇光團中,看不清是喜是悲。


    有幾張是兩人於老樹下的擁抱,她戴著戒指的手擱在他肩上,而他落於她腰間手的無名指也戴著和她一模一樣的戒指。


    戒指是特使先生在鎮上買的,再普通不過的鉑金戒指。


    這麽說來,真有那場婚禮來著。


    婚禮照有,兩人閑暇時間的互動照片也有,雖然不多,但從照片所呈現出來的確實和戀愛中的男女一般無異。


    木棧道上,他在看書,她一開始也在看書,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兩本書被主人擱在一邊,她做出發怒時公牛的模樣要去頂他,他手一伸就把“牛頭”夾在他臂彎裏,路過的亞力克拍下了這連貫的一幕。


    照片裏,雖置身於羽淮安臂彎裏的沈珠圓臉上滿滿的不服氣,但從肢體語言上看,她是樂於和羽淮安在傍晚的湖畔嬉鬧的。


    沈珠圓還真是稀裏糊塗和羽淮安談了戀愛,並地嫁給了羽淮安。


    所以,現在羽淮安身份是她的……


    該死的。


    怎麽會變成這樣?


    目光去找尋那讓沈珠圓的人生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巧得很,這會,羽淮安也在看她。


    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才不相信羽淮安會和沈珠圓談上朋友呢,一定有別的原因,這個別的原因以後她會自己去找尋答案。


    接下來,輪到漣漪了。


    輪到漣漪告訴她諾亞是怎麽一迴事。


    在漣漪的描述裏,諾亞是一個意外,忽然某天營地的醫生告訴了沈珠圓,她不再適合繼續誌願者服務。


    知道不適合在營地服務原因後,她當即給漣漪打去電話。


    電話裏,你告訴我你懷孕了,你說你希望是醫生弄錯了,因為你還沒有當媽媽的準備。


    漣漪再次接到電話時聽到地是——


    “漣漪,我要把他生下來。”


    兩通電話前後相隔不到二十四小時。


    “圓圓要當媽媽了,這聽起來不可思議,對吧?”漣漪問她。


    點了點頭。


    當時她希望漣漪能幫她瞞住爸爸媽媽,因為本應該在倫敦學習的人卻跑到菲律賓來,還是局勢不穩定的地區,這也就罷了,還和飛地男孩結婚,甚至於連孩子都有了。


    怎麽想,沈珠圓這次惹的禍是核武器級別。


    再之後——


    說起那場車禍時,漣漪頭自始至終都是垂著的。


    “那場車禍是發生在孩子滿月的前天,叔叔阿姨也不知道從哪裏聽到圓圓在馬尼拉生下孩子的事情,當即買了前來馬尼拉的機票,得知叔叔阿姨來馬尼拉,你開著車去機場接他們,然後就有了那場意外。”


    一直以來,漣漪都對那場車禍避而不談,隻說都過去了。


    原來,原來……


    和漣漪一樣,垂下了頭。


    “圓圓,還想繼續聽下去嗎?”漣漪問她。


    搖了搖頭。


    沈珠圓不想再聽到爸爸死訊時,不知悲傷為何物的自己。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她大致是能猜到的。


    那場車禍後,羽淮安帶著諾亞,而她變成從醫院醒來沒了五年記憶、患有情感認知障礙的患者。


    為什麽和羽淮安沒有繼續下去呢?


    沈珠圓其實也不大關心的。


    漣漪還提供了她在馬尼拉一家醫院婦產科懷抱一名剛出生不久嬰兒的照片。


    照片裏的嬰兒就是諾亞。


    除了照片,還有一段十秒左右的視頻。


    視頻裏,穿格子襯衫的沈珠圓抱著諾亞說:“媽媽來了。”


    繼沈珠圓稀裏糊塗間和羽淮安舉行婚禮後;又稀裏糊塗地變成那個叫諾亞的孩子的媽媽。


    還真是……


    拖著沉甸甸的腿,沈珠圓迴到房間。


    站在床前,背朝天花板,身體直挺挺往下,如果一切是場夢,那該多好,臉埋在軟糯的床單裏,沈珠圓心想。


    沒準,這真是一場夢來著。


    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再次睜開眼睛時,時間顯示為淩晨一點二十分,她的床前坐著一抹身影,因不是第一次見,沈珠圓也沒多慌張。


    過去這段時日,她在深夜醒來時都能看到羽淮安坐在她床前。


    他什麽也沒做,亦不影響她的睡眠,加上這本來就是他的房子,她也懶得去理會。


    之前沈珠圓是橫著睡的,這會兒變成頭枕在枕頭的正常睡姿,想必是羽淮安給她調整的。


    給她調整睡姿還給她脫去了鞋,再把她丟在地上的外套撿起放在她容易拿到的位置,還給她調低壁燈光線,不用看,床頭櫃一定放著水,半夜她有時候會找水喝。


    眼睛瞅著那抹身影,緩緩伸出手,輕觸他額前頭發,喃喃說:“羽淮安,要是很久很久以前,你為我做了這些事情,我會很高興的。”


    “那現在呢?”他問到。


    “現在沒有高興,也沒有討厭。”她迴答他。


    至此,誰也沒說話。


    小會兒時間過去,她又和他說了句“羽淮安,你說這會不會是一個夢。”


    她隻聽到低低的歎息聲。


    交代他走時把門關好,思緒再次遁入夢鄉。


    再睜眼時,羽淮安還在那。


    時間顯示已經來到淩晨兩點。


    問看一個打唿嚕的女人睡覺很有趣嗎?


    “你沒有打唿嚕。”他告訴她。


    “總會打的。”


    他說,打唿嚕也沒關係。


    “那流口水呢?”


    “流口水也沒關係。”


    “磨牙呢?”


    “磨牙也沒關係,把我踢到床底下也沒關係。”


    這些話要是很久以前羽淮安對沈珠圓說了那該多好,心想著;沈珠圓還心想羽淮安好像說了句比較奇怪的話“把我踢到床底下去也沒關係”,聽那口吻就仿佛曾經發生過她把他踢到床下去似的。


    耳畔,傳來低低沉沉的聲線。


    那縷聲線在訴說,訴說那些夜晚——


    “那時,你的房間在我樓上,打開門上幾節樓梯就到了你的房間,即使營地裏其他成員知道我們把男人女人該幹的事情都幹了,可你非得讓我從窗戶爬到你房間去,因為要是我光明正大去你房間被看到不好。”


    “有一次,窗我爬到一半,有人敲了你的房間門,你嚇得一下子把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那天我有點倒黴,來敲你房間門的是位話癆,於是,我就等在你的牆外喂養蚊子。”


    順著那縷聲線,她說“那時你一定像極了蜘蛛俠。”


    “嗯,當時你也是這樣說我等在你房間牆外時的樣子,終於,話癆走了,你打開窗戶讓我進入你房間裏,一開始你還咯咯笑個不停……”


    羽淮安的視線落在那張睡顏上。


    她說“這會不會是場夢。”


    過去的每個夜晚,羽淮安都會打開那個住著沈珠圓的房間,他也很是懷疑這是一場夢。


    一度,他以為自己徹底失去了她。“我失去了她”充斥著他的每個白天黑夜時時刻刻。


    顯然,“這會不會是一場夢”對於兩人的意義不同。


    沈珠圓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希望這是一場夢。


    夢醒,她還是米蘭城拿破侖蒙堤大道溫州街夜幕下抽著薄荷煙、隨心所欲不會被情感問題困擾、有著很酷名字叫瑪格麗特的女人。


    而他,是害怕沈珠圓住進羽淮安家裏是一個彩色泡沫,手輕輕一撮,就沒有了。


    所以他每天都會打開那個房間,確認沈珠圓在不在。


    即使她在他眼前,還是會懷疑,一次次去輕觸她的臉她的發。


    嗯,是沈珠圓來著。


    瞅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再一次,抑製不住想去觸摸,隻需要確認她的存在即可,他保證不會吻她,他會努力去克製對她柔軟雙唇的渴望。


    手在即將觸及她時——


    冷不防的。


    她開了口,她問他後來呢?


    “我打開窗戶讓你進來,然後呢?”那語氣就像是好奇心十足的孩童。


    後來……


    傻妞,後來就是兒童不宜了。


    在她的木屋裏,上秒還咯咯笑個不停的女人下一秒就紅了眼眶。


    叢林中的蚊蟲是出了名的毒辣,也就那會兒時間,他那些露在衣服外的皮膚大大小小十幾個包,最大那個有硬幣大小。


    紅著眼眶,她把他拉進浴室裏,急急找來消毒水清涼油,給他衝洗抹藥,嘴裏怪責他傻。


    “羽淮安,真正傻到無可藥救的人其實是你吧,你可以迴你房間去啊,幹嘛幹呆在那喂蚊子。”她數落著他。


    是啊,幹嘛幹呆在那喂蚊子,視線落在她說個不停粉粉的唇瓣上。


    中午,他借著晾曬場白被單的遮擋品嚐了它,把它含在嘴裏,她的身體軟軟倚在他懷裏,被單的另外一頭,幾名誌願者在晾曬衣物,那幾位壓根不知道圓圓沒在晾曬被單,不知道有人偷偷鑽進了圓圓的那塊區域,更不知道圓圓正在拚命對某人投懷送抱。


    好吧。


    是被動投懷送抱。


    因為他威脅她了,威脅她要是不幹點什麽他就會弄出點動靜來。


    平日裏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圓圓其實在某些方麵害羞得像個孩子。


    害羞又純真。


    總把“我媽媽要是知道我這樣肯定會饒不了我”掛在嘴邊。


    白色的被單成了天然的屏障。


    她紅著臉,氣鼓鼓的,又是頓腳又是瞪眼上演了投懷送抱。


    圈上他頸部的手還拿著塑料盆。


    當塑料盆掉落在地上時,那邊傳來“圓圓,發生了什麽事情?”那會兒,她嚇得花容失色,彷徨無措的模樣讓他一整個下午都在肖想著她,想著她昨晚掛在自己身上的樣子,想著中午在晾曬場時那被納入口中的柔軟觸感,等在她窗外時更是恨不得……所以,被蚊子盯了幾十個包一點也不奇怪。


    在窄小的浴室裏,很快她就在他誘導下,紅著臉說了一些話。


    至今羽淮安還記得她那時紅著臉結結巴巴說“又不是我咬的你,是蚊子咬的你。”“哪有這樣的道理,是蚊子咬的你,為什麽要……要我喂……喂飽你。”那副模樣說著那樣話語的她讓他如何不心動,如何不發狂,水不停從壞掉的蓮蓬滴落和著他狀若從靈魂發出的“圓圓”,窗外樹葉綠得和不停在他麵前晃動的柔軟一樣紮眼。


    情到深處——


    要山盟海誓嗎?


    要得,沈珠圓就是山盟海誓。


    要海枯石爛嗎?


    要得,沈珠圓就是海枯石爛。


    沈珠圓是羽淮安的一切一切。


    情到深處。


    “淮安。”她淚汪汪喚他名。


    “在,我在這。”


    “我可以為這個名字去死,你呢?”


    “是的,是的。”


    “看我,看看我。”


    “是的,是的。”


    “是我嗎?你看到的是我嗎?”


    “是的,是的,是你。”


    “你看到的我又是誰?”


    “你還會是誰,你也不可能是誰。”


    “我要你叫我的名字。”


    “沈珠圓你還真是傻妞。”


    那晚,她是傷心的,因為他沒有說出“羽淮安也可以為沈珠圓去死。”彼時他曉得她是想聽的,可就是說不出口,即使他在心裏已經說上很多遍“羽淮安可以為沈珠圓去死。”


    可,就是沒法讓它變成口頭上的。


    二十出頭的年紀心想著來日方長,心想著下次,下次說與她聽。


    下次還不行的話,就再等等,等到它變得不再那麽地難以啟齒,總有一天會說出口的,羽淮安可以為沈珠圓去死,一百次一千次都沒關係。


    隻可惜,那個空間的沈珠圓沒能聽到這句話。


    如果當時,他和她說出這句話那該多好。


    指尖輕輕觸上那張容顏,臉緩緩貼上她的肩窩,閉上眼睛,和彼時一樣喚她“圓圓。”


    圓圓是專屬於夜晚的。


    白天是沈珠圓。


    為此,她沒少給他臉色看,沈珠圓一生氣臉就氣鼓鼓的就像一隻青蛙。


    所以聽到姚子健管她叫“青蛙小姐”他嫉妒得發狂。


    原本,這應該是屬於他要給沈珠圓的外號。


    更早之前,他就打從心裏認定沈珠圓身上的青蛙屬性。


    叫著沈珠圓“青蛙小姐”,讓沈珠圓聽了氣唿唿的人應該是他,怎麽就讓那晦氣的家夥搶先了。


    “沈珠圓,隻有羽淮安叫出的‘青蛙小姐’才算,別人叫的青蛙小姐都不算,聽到了嗎?”低聲說著。


    還有——


    沈珠圓。


    唇輕輕貼上了她耳廓。


    “羽淮安可以為沈珠圓死去。”


    沈珠圓,你聽到了嗎?


    沈珠圓,你又知道了嗎?


    恍恍惚惚間,有人在沈珠圓耳畔喃喃自語著,那些喃喃自語聲組成了一張網,那張網綿密柔軟,托著她去往有藍天有白雲有爸爸媽媽的世界。


    腳步走在熟悉的石板路上,那石板路即使她閉著眼睛也能走好走穩,她來到那扇門前,稍作停頓後——


    推開。


    爸爸媽媽在呢。


    眉開眼笑。


    眉開眼笑睜開眼睛。


    但是呢。


    爸爸媽媽消失不見,隻有坐在她床前的那抹人影。


    她剛剛這是做了夢嗎?


    呆呆看著眼前人影。


    雖然克萊爾醫生也沒法認定手術後她就再也沒有做過夢是否應該歸結為病症所致,有些情感認知障礙患者偶爾是會做夢的。


    但沈珠圓已經打從心裏接受她不再做夢是因部分腦部組織被去除有關。


    怎麽,她又做起夢來了。


    不過能在夢裏看到爸爸媽媽是好的。


    眼睛瞅著那抹身影。


    “羽淮安,你怎麽還在這?”


    然而。


    “圓圓,是我。”那抹人影發出了聲音。


    是漣漪,不是羽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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