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傳來柔聲的言語——


    “沈珠圓,你可能永遠都不知道,你能迴來意味著什麽?”


    幸福得要爆炸大約是這樣的滋味吧?眼睛瞅著羽淮安,沈珠圓心裏想。


    蘇西姨媽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沈珠圓是不知道的,不僅蘇西姨媽來了,漣漪也來了,視線觸到了漣漪——


    你聽到沒有,漣漪你看到了沒有?


    顯然,漣漪聽到,也看到了。


    但漣漪臉上並沒有流露出為她感到高興的表情,相反,漣漪眼底有淡淡的煩憂。


    沒事,這會兒她身體還脆弱得很,麵對身上插滿管子的圓圓漣漪會煩憂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換成躺在床上地是漣漪,圓圓也會提不起勁來的。


    沈珠圓是這麽理解自她醒來後臉上鮮有笑容的漣漪。


    太陽西下,夜幕降臨,懷揣著甜蜜還有期待進入了夢鄉,和昨夜一樣,沈珠圓希望新的一天快點到來。


    沈珠圓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出院,迴到學校、上學放學、按部就班,然後在一個美好的天氣收到羽淮安偷偷塞進她手裏的電影票。


    戀人們總是從看一場電影開始的。


    新的一天到來時,沈珠圓和吳繡林女士是這麽說的:“媽媽,別擔心,信不信?我明天就能下床走路了,即使明天不能下床走路後天也沒問題,最晚一個禮拜,最晚一個禮拜我就能下床走路了。”


    在沈珠圓記憶中,她的感冒總是好得比同齡人快,打籃球受傷了,醫生說她得休息半個月,但不到十天她就又能上場打球了。


    但這次好像和從前不大一樣。


    一個禮拜後,沈珠圓身上還是插滿管子躺在床上,還和一個禮拜前一樣連吃個粥也靠吸管。


    “圓圓,醫生說沒有惡化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媽媽和她說。


    媽媽說,目前她身體裏還尚有幾個血塊,如那幾個血塊造成細菌感染她還得需要一次手術。


    好在,沒出現細菌感染跡象。


    “圓圓,再等一個星期,媽媽相信,下一個星期圓圓就可以下床走路了。”


    一個星期後,沈珠圓還是沒能下床走路,沈珠圓在休學申請表上簽下名字,沈珠圓知道那張休學申請表意味著什麽。


    休學申請是爸爸聽從了醫生的建議。


    “圓圓現在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爸爸小心翼翼說著。


    即使心有一百個不樂意,沈珠圓還是點了點頭。


    拿到病危通知書那天爸爸躲在洗衣房裏哭了,是整張臉埋在大堆床單裏還能發出聲來地那種哭泣,恰好那會兒宋金想找個地方喘氣,宋金在洗衣房外目睹了全過程。


    在沈珠圓進行手術時,爸爸還得照顧因脫水陷入休克的媽媽,還有因自責而屢次失去理智的漣漪。


    如此刻,媽媽不敢給圓圓的休學申請表,爸爸就把它遞到了她麵前。


    沈宏基先生是當之無愧的戶主。


    “沒事的,爸爸,不就是一年嗎?正好,我也想休息休息,別擔心,爸爸,我還有籃球呢。”以滿不在乎的語氣和爸爸說。


    一直到夜晚到來,到病房隻剩下她一個人,沈珠圓才敢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怎麽會不難過呢?這是她十九年來首次產生了“嗯,那就是我想要的人生”想法,為此她付諸了一百分的精力,怎麽說沒有就沒有了?


    休學一年還意味著她和漣漪一起上曼穀大學的機會也消失殆盡。


    漣漪第一目標是曼穀大學,羽淮安地尚不清楚,但蘇西姨媽透露過羽近期無離開曼穀的打算。曼穀大學是泰國最好的主流學院,羽淮安十有八九明年也會成為曼穀大學的新生。


    一整個五月,沈珠圓都是在病床上度過的,陣雨和疼痛是這個月份密集拜訪的常客,即使是吃了鎮痛藥沈珠圓還是每每痛醒,醒來後窗外下著雨,媽媽坐在床邊臉上滿是疲憊。


    沈珠圓知道,媽媽臉上的疲憊並非來自於天天往醫院跑;而是圓圓手術並發症所導致的劇痛讓媽媽心如刀割。


    媽媽的瞳孔裏印著她因疼痛而毫無血色的一張臉。


    而她累得甚至沒有力氣去想怎麽能夠安慰媽媽,每當這個時刻,媽媽總是反反複複在她耳畔嘮叨著“圓圓,六月馬上就到了。”


    醫生說,六月就可以拿下用來固定她頸部、腿部的醫用模具,到時她就可以倚靠輪椅出去透氣,新鮮空氣有利於她的恢複。


    在媽媽迫切的目光下,沈珠圓會順著媽媽的話“是的,媽媽,六月馬上就到了。”


    每次媽媽離開時,沈珠圓都會叮囑媽媽讓漣漪不要來看她。


    沈珠圓醒來那會漣漪天天往醫院跑,天天往醫院跑還得兼並功課,五月對於每個高三年級生至關重要,五月中旬漣漪病倒了,有人在上課期間看到優等生漣漪也偷偷打起了瞌睡,向來看漣漪不順眼的同學向老師打起了小報告,老師在勒令漣漪站起來無果後才發現事情不對勁,漣漪壓根不是在打瞌睡,而是陷入了間歇性休克。


    那天漣漪在學校衛生所打針輸液,醫生給漣漪開了安定劑,讓漣漪強行在家休息兩天。


    再之後,漣漪從天天往醫院跑變成三天來醫院一次。進入五月下旬,三天來醫院一次變成一個禮拜來一次。


    一個禮拜來一次醫院的漣漪話越來越少了。


    更多時候,漣漪總是看著她發呆,而沈珠圓因為漣漪每周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而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於是,兩人見麵時的對話往往延續著“漣漪,你怎麽瘦成這副鬼樣子,漣漪,現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不是你。”“我知道。”“漣漪,別擔心,醫生說我恢複得很快。”“我知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圓圓……”“什麽?”“圓圓,你得快點好起來。”“好。”


    漣漪可以一個禮拜來看她一次,但羽淮安可不行。


    “蘇西姨媽,你要看我一個人來就可以了,別帶羽淮安來。”電話裏,沈珠圓是這麽和蘇西姨媽說的。


    為什麽不讓羽淮安來看她呢?


    因為現在的沈珠圓有點醜,這階段沈珠圓攝入藥物過多,藥物激素導致她全身都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斑點,最要命地是斑點最密集出現的地方是臉部頸部。


    宋金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於是,美少女圓圓變成了麻子圓圓,宋金還把她比喻成一塊表層灑滿芝麻的油炸餅。


    如果是以前,沈珠圓或許不會耿耿於懷於讓羽淮安看到這樣的自己。但是呢,現在情況有了些許變化。因為很快地,她也許會和羽淮安去看一場電影。


    計劃裏,她會去美發室燙一個發尾微卷的發型,為了配合發型那天她會穿漣漪送的白色小禮裙,再配上媽媽送的香奈兒項鏈去赴約,沈珠圓一點也不想在那天讓羽淮安想起躺在醫院滿臉麻子的自己。


    所以,她不希望羽淮安來看她。


    這個月羽淮安來過醫院兩次,那兩次沈珠圓都是躲在被單下的。


    第一次羽淮安來時給她銷了蘋果,她躲在被窩裏說等會兒她再吃;第二次,羽淮安問她身體好點了嗎?她在被單裏點頭。


    好在羽淮安不是宋金。


    如果是宋金的話非得把她從床單裏揪出來一探究竟,當然了,沈珠圓也不在乎宋金的想法和看法,更不會躲進被窩裏。


    羽淮安兩次來都是在她床邊靜靜坐著。


    怕他悶她就問了些無關緊要的話“蘇西姨媽知道你來看我嗎?”“知道。”“現在外麵在下雨嗎?”“沒有。”“今天天氣好嗎?”“不怎麽好。”“你最近考試考得怎麽樣?”“還行。”“羽淮安,我的問題是不是有點無聊?”“有點。”“那……”“沈珠圓,多無聊都沒關係,我也不是個有趣的人。”


    羽淮安最後的話讓沈珠圓聽得心裏頭甜滋滋的。


    兩次羽淮安離開前都說了同樣的話——


    “沈珠圓,快點好起來。”


    當然得快點好起來了。


    快點好起來了就可以一起去看電影,躲在被單裏,沈珠圓抑製不住揚起了嘴角。


    羽淮安第二次來看她時是五月中旬,沈珠圓讓羽淮安等她出院時再來。


    “到時,你和漣漪和蘇西姨媽一起來。”沈珠圓隻讓自己露出額頭和眼睛。


    醫生說,如果恢複得快,她可以在七月出院。


    七月到來時,羽淮安和漣漪高考就結束了,而她也恢複了健康,那時,三個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至此,羽淮安就沒再出現,倒是蘇西姨媽每隔幾天就會帶上精心熬製的甜湯到醫院來,每次無需沈珠圓開口問,蘇西姨媽都會主動提起羽淮安,“羽讓我代替他向圓圓問好。”


    還有——


    “淮安這陣子都在應付學校考試。”“淮安這幾天都很早就出門,也不知道在忙什麽。”


    說到這蘇西姨媽歎了口氣,埋怨羽不再像以前那樣會主動和她交代一些事情,而且,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羽變得越來越安靜,在涉及到私人事情時羽開始對蘇西姨媽有所保留。


    當然了,蘇西姨媽並沒有一點兒怪責羽淮安的意思,蘇西姨媽說這是每個人成長期間的必經之路。


    很快,羽和圓圓和漣漪就會迎來二十歲生日。


    到時候,三人就成為了成年人。


    每個成年人心裏都藏有一座秘密花園。


    幾天前,媽媽還向沈珠圓提過等她和漣漪過完二十歲生日,會給兩人舉辦一次成人禮。


    過完成人禮,圓圓和漣漪就是大人了。


    老實說,沈珠圓對於即將到來的二十歲懷揣著地更多的是彷徨,沈珠圓心裏清楚,自己還沒有準備好變成一名大人。


    即使媽媽一再和她強調,變成一名大人時依然可以看漫畫投三分球和宋金在街道上打鬧、沒刷牙拿起老玉米就啃、躲進爸爸媽媽懷裏哭也不是不可以,看到老鼠照樣尖叫個不停都沒關係。


    媽媽還列舉變成大人的好處:快活了想喝點啤酒沒人攔你;大搖大擺出入夜總會;甚至於和喜歡的男孩牽手擁抱爸爸媽媽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媽媽在說圓圓變成大人時和喜歡的男孩牽手擁抱會睜一隻眼時是笑眯眯的,分明,這是吳繡林在戲耍她來著——


    沈珠圓,別告訴我,你現在對於男女間的事情還處於一無所知的狀態。


    老實說,雖不至於一無所知但也是一知半解的。


    沈珠圓當然知道清楚明白喜歡一個人愛著一個人的滋味,但除去這個,別的她好像就不大曉得了。


    迄今為止,沈珠圓能想象得到地和羽淮安最為親密的接觸是兩人一起去看場電影,甚至於,要看什麽類型電影她都得去網上搜索一男一女適合看何種類型的電影。


    當然了,沈珠圓是不會告訴媽媽這些的,畢竟她馬上就要二十歲了。


    東南亞的男孩女孩們發育得早,沈珠圓沒少在公共場合遇到過投入忘我狀態的小情侶,社會新聞也時不時會出現某高中生因懷孕輟學事件。


    為了不讓吳繡林女士得逞,沈珠圓接過媽媽的話說那接吻呢?


    “如果我和男孩接吻,爸爸媽媽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略微思考後,吳繡林女士迴答:媽媽會的,但就是不知道你爸爸會不會給那男孩幾拳頭。


    那瞬,沈珠圓腦海就出現了羽淮安挨爸爸揍的畫麵,脫口而出:“這太誇張了吧,我又不是十幾歲,我都二十歲了。”


    話畢,觸到媽媽似笑非笑的眼,一張臉瞬間躁得很。


    當晚,沈珠圓就做了奇怪的夢。


    夢裏,她和一個人在幽暗的小巷捉迷藏,那人騙她有老鼠,沈珠圓最怕地就是老鼠了,慌慌張張間她以一種自投羅網式地撞進那人懷裏,嘴裏嚷嚷著一些什麽話,那人在她耳畔輕聲說“壓根就沒有老鼠。”她氣壞了,作勢要咬人,那人也沒躲避,她也沒真去咬上那人,她讓他放開她,那人不僅沒放開手還越收越緊,她和那人說別這樣,那人卻處處和她作對,她說一句“別這樣”他就應答出一句“就要這樣,我就想這樣。”


    說不過他,她就搬出爸爸來,她說……說……


    “羽淮安,媽媽說,要是讓爸爸看到我和男孩這樣,會給上那男孩幾拳,你就不怕挨我爸爸的揍嗎?”“不怕。”“一點都不怕?”“一點都不怕。”在那聲喃喃地“羽淮安”中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圓圓。”


    “嗯。”


    猛醒。


    耳朵還迴蕩著她夢裏的囈語“羽淮安,我,我有點害怕。”“別怕,什麽都別怕,嗯?”“嗯,我不怕,我不怕就是了。”


    正值午夜時分。


    雙手輕輕貼在臉頰上,可真奇怪,她又沒真和羽淮安那樣,臉頰怎麽都燙得可以充當鐵板燒了。


    一顆心抑製不住,砰,砰,砰……


    這是第一萬次了吧?


    第一萬次沈珠圓為羽淮安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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