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切終於平靜,夜幕也跟著降臨。


    隻見墨言雙膝跪在地上,雙手緊緊的握著插在地上的屠戮,全身顫抖。


    張逸看著場中的墨言,根本不敢靠近,吞了一口唾沫,聲音幹啞的問道:“這是怎麽迴事?”


    月芳菲沒有迴答,移步向著墨言走去,然後將手掌放在他還在顫抖的肩頭,柔聲問道:“沒事吧?”


    墨言抬起頭來,看到月芳菲之後,強擠出一個笑容,然後支撐著站起身來,搖了搖頭,感歎道:“終究不是自己的。”


    月芳菲點了點頭,“不用著急,慢慢來。”


    她當然能看得出來,剛才墨言的情況,是受到了劍骨的反噬,隻是她想不明白,為什麽劍骨會在這時候突然反噬,畢竟自從換了劍骨以後,墨言恢複得很好,甚至連排斥的情況都沒有出現。


    另一邊,蘇明瑞有些激動,以至於直接大聲喊道:“我進階了,我竟然進階了!”


    秦芩則是靠在隻有半截的石碑上,一臉的委屈。


    另一邊,李明尉等人直到此刻都沒有迴神,因為剛剛所發生的一切,對他們來說,實在過於荒誕。


    一場戰鬥,就以這樣一種方式結束,除掉那位連死都沒明白怎麽死的將領,其餘斥候盡數被蘇明瑞斬殺,也正如月芳菲所推測的那樣,蘇明瑞直接借著這場戰鬥,順利進階。


    一行人進入山寨,月芳菲扶著墨言坐在那根之前被李明尉踢到一旁的木梁上,取出一顆丹藥給他吃下,便問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其餘人也都看著墨言,等待他的迴答。


    墨言苦澀一笑,緩緩道:“就在剛才,我似乎觸摸到了階級的門檻,本想著借勢直接突破,不曾想劍骨中潛藏的劍氣突然反噬……”


    他接著又道:“劍骨本身跟我並沒有衝突,但劍骨中的劍氣,跟我的星魂似乎不大對付。”


    月芳菲皺起眉頭,陷入思索。


    安靜也努力的迴憶思考,想在《鴻蒙醫典》中找到類似蛛絲馬跡,隻可惜毫無收獲。


    蘇明瑞這時候開口道:“按照墨師弟的說法,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就隻能煉化這些劍氣。我以前聽劍師叔說過類似的情況,隻可惜劍師叔不在這裏,否則應該知道怎麽解決。”


    墨言點了點頭,笑著道:“你們也不用為我擔心,這些劍氣雖然不受控製,但還算安靜,隻要我不主動招惹,倒也沒什麽事,關鍵在於封存在劍骨中的元氣,我根本不能調動。”


    他慘然一笑,攤手道:“也就是說,我現在的身體情況,比之換骨之前,還要淒慘。”


    所有人都明白墨言的意思,不能調動元氣,也就是說,無論墨言怎麽吸收星源之力,無論墨言儲存多少元氣在劍骨中,這些元氣都是死的。


    而一個無法調動元氣的人,就算不上一名真正修行者。


    就比如此刻的墨言,無論是那九品之下無敵手的一劍,還是那道可以斬殺二階妖獸的猛字符,墨言都沒辦法再用。


    換骨之前,墨言雖然因為靈脈的緣故,但多多少少還有元氣可用,最起碼能支撐墨言使出一劍一符,若是拚命一些,還能再多出一劍,可現在,卻連一劍也使不出。


    無論是劍道還是符道,都需要元氣支撐,沒了元氣的招式,就如同沒有靈魂的人。


    張逸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道:“不對啊,你之前不還能用劍嗎?”


    墨言苦笑道:“那是之前在西豐草原儲存的下來的元氣,剛剛那幾下,全沒了。”


    張逸點了點頭,惋惜道:“那豈不是說,你現在跟普通人沒什麽兩樣?”


    墨言自嘲道:“比普通人扛揍。”


    秦芩因為被劍氣傷到的緣故,此刻就像一個小花貓,撇嘴道:“你換了骨頭,又沒換靈脈,繼續按照之前的方法修煉不就行了?”


    墨言沒有說話,安靜便搖頭道:“墨師弟換骨是為了治病,需要將元氣儲存在劍骨中,以壓製生氣的流失,這就等於換了一種修煉方法,原本的靈脈已經被月老師用星針封鎖,不可能再儲存元氣,除非能找到解決靈脈的辦法。”


    墨言吐出了一口氣,悠悠道:“或許正如爺爺說的,得到一樣東西,就勢必會失去一樣東西,換了劍骨,延續了生命,但卻失去了修煉的資格,對我而言,並不虧。”


    雖然他這麽說,但所有人都能聽出他語氣中的失落。


    很多人都知道,墨言來無涯書院,就是為了治病,他也從未想過要成為什麽樣的強者,但那畢竟是來無涯書院之前。


    現在,墨言見過了劍九的劍,見過了浩然神宗那位老宗主的符,甚至在曾長生那道速行符的作用下,體驗過階級強者的感受,更曾憑著自己,打敗過擁有劍道天才之稱的梁邱,對戰過天之驕女的梁露……


    他見識過強者,也經曆過強者,他當然也渴望過變強。


    他不想讓那些關心他的人失望,他還想要保護月芳菲……


    所以在剛才那一刻,在他突然觸及到階級強者那道門檻的時候,他才會想著一舉突破,所以在他看到蘇明瑞成功進階滿心激動的時候,他才會生出羨慕的情緒。


    此刻他終於明白聽濤雲海那位何長老說的話,一個人存在的價值,並不是因為他活了多久,而是因為他活著的時候,做了什麽。


    那麽現在自己,還能做什麽?


    即使多活幾年,這多出的幾年,意義又是什麽?


    他之前還信誓旦旦的說要保護月芳菲,現在卻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似乎覺得這樣想有些過於沉重,過於壓抑,更會讓這些關心他的人替他擔心,所以他突然站了起來,笑著道:“其實也沒關係啊,我不還有這一身劍骨嘛,真到了必要的時候,大不了就把那些劍氣放出來唄。”


    秦芩白眼道:“放出來之後呢,同歸於盡?”


    墨言有些尷尬,接著道:“蘇師兄剛才不也說了嘛,我這種情況又不是不能解決。”


    蘇明瑞也安慰道:“不能修行就不能修行唄,再怎麽說,我們還是你的師兄,有我們在,就不會讓你遭遇危險。”


    曾長生也點頭道:“墨師弟隻管到天下符地來,不管到了什麽時候,天下符地都有你的位置。”


    安靜笑著道:“墨師弟要去也是我們無憂小築,你們就別做夢了。”


    張逸長長的哦了一聲,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或許是因為怕墨言難過,眾人直到深夜都沒有休息,而是陪著墨言閑聊,或安慰,或鼓勵,就連李明尉跟他那些兄弟也來湊熱鬧。


    隻是到了後半夜,興許是找不到說的了,興許是實在困倦得不行,所有人也都各自散去。


    墨言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


    原本月芳菲是想留下來陪他的,但墨言拒絕了,所以月芳菲也隻是安慰了幾句話之後,迴自己的房間去了。


    月芳菲並不擅長安慰別人,哪怕這個人如今已是她最親近的人。


    她本就孤獨得太久,以至於現在都有些不習慣跟墨言的相處方式,甚至可以說是不知道如何相處。


    墨言又在床上躺了一會,便索性下了床,走出屋子。


    山風徐徐,有些涼。


    殘月掛在西邊的山頭上,似乎舍不得這片大地,這片天空,所以遲遲不願落下。


    墨言順著一架樓梯爬到屋頂上,坐下後望著天際的一彎殘月,愣愣出神。


    他的心很平靜,從小到大,從未像此刻這樣平靜過,以至於安靜是什麽時候來到他身邊的他都毫無察覺。


    安靜伸出蔥白的手指在他麵前晃了晃,笑著問道:“想什麽呢?我來了這麽半天你也沒發現。”


    墨言迴頭看著安靜,急忙道:“安師姐。”


    安靜也學著墨言的樣子,雙手向後支撐在屋頂上,半躺著身子,看著天際的月亮,微笑道:“好久都沒有這樣安安靜靜的看月亮了。”


    墨言不知如何迴答,便點了點頭。


    安靜突然側頭看著他,笑著問道:“心裏還在意?”


    墨言愣了愣,然後點了點頭。


    安靜坐直身體,“其實強者的定義,並不一定是修行,甚至不是能力的強弱,一個早出晚歸的農夫,在很多人看來,他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夫,就如同一粒沙,一顆塵埃,那麽不起眼,但在他妻子的眼中,在他孩子的眼中,他就是強者,因為他用雙手,保證了妻兒的衣食無憂。”


    “一個普通的士兵,衝上戰場,然後悄無聲息的就這麽死了,或許人們在打掃戰場的時候,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同樣是一名強者,因為他用他的生命,讓這世上多了一片樂土。”


    安靜看著墨言,很認真的道:“我不知道什麽樣的人才能稱為強者,但我知道強者一定不會有一顆軟弱的心。”


    墨言閉著眼睛,在思考。


    安靜沒有繼續再多說什麽,而是突然起身道:“我給你跳舞吧。”


    墨言一愣。


    安靜腳下一點,身姿翩若驚鴻,一下出現在對麵的屋頂上,然後長袖翻轉,翩翩起舞。


    墨言坐在屋頂上,靜靜的看著,有些癡迷。


    屋簷下,月芳菲看著屋頂上的兩人,半響後,輕輕的走迴屋子……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都還沒起床,墨言卻已經在山寨中奔跑著,滿頭大汗。


    當第一縷陽光出現在山頭的時候,他便坐在屋頂上,吸收星源之力,便按照鎮鬼上的方法將其煉化成元氣,融入劍骨之中。


    陸續有人走出屋子,看到屋頂上的墨言,也都沒有打擾。


    高安安看了一會之後,低聲道:“墨師兄真努力。”


    正在整理物品的馬駿抬眼看了屋頂上的墨言一眼,隨口道:“那又怎樣?再怎麽努力,也注定隻能做一個無法修行的普通人了。”


    高安安立馬反駁道:“普通人有什麽不好?”


    馬駿一愣,搖頭笑了笑,“我沒說普通人不好,我隻是說,我們跟普通人,注定隻能是兩個世界的人。”


    高安安道:“怎麽就兩個世界的人了,墨師兄不也是書院弟子?”


    馬駿停下手上的動作,點頭道:“現在是,等曆練結束,迴到書院之後呢?別忘了,書院曆年來不及格的學生,都會被剔除出書院的。”


    高安安有些不高興,冷哼道:“書院幹嘛要有這樣的規矩,墨師兄這麽好的人,把他留在書院怎麽了?”


    馬駿攤手道:“這就是書院的規矩,也是修行界的規矩,在修行界,弱者是沒有地位的。”


    蘇明瑞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身邊,冷聲道:“你放心吧,就算你離開了書院,墨師弟也不會離開書院。”


    聽到蘇明瑞的聲音,馬駿和高安安急忙行禮。


    蘇明瑞看著馬駿,繼續道:“墨師弟是南溪劍閣的學生,除了老師和劍師叔,就算是副院長,都無權讓墨師弟離開,更何況你一個醉臥闌珊的記名弟子。”


    馬駿被蘇明瑞這麽一說,頓時臉色緋紅,同時有些生氣,反駁道:“我又沒說我要讓他離開書院,我隻是說書院的規矩不允許普通人留在書院。”


    蘇明瑞眉頭一皺,語氣也冰冷了幾分,“普通人?難道你就不是普通人?還是說你覺得你自己比墨師弟強大?”


    麵對蘇明瑞的質問,馬駿的臉更紅。


    蘇明瑞不等他說話,直接道:“不妨告訴你,墨師弟剛來的時候,就帶著唐國皇帝親筆書寫的推薦信,而信中還蓋著院長大人的印信,因此墨師弟不用參加書院的考核,直接成為書院學生,後來墨師弟在聽濤雲海之上,一個人力戰所有新生,無一敗績。”


    蘇明瑞抬頭看了一眼屋頂上的墨言,繼續道:“再後來,墨師弟隻是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就領悟劍道精髓,僅用一劍,打敗了擁有九品實力的梁邱,新生曆練的時候,他隻是看了天下符地那邊一名新生的幾道符,就悟得符道規矩,獨自一人將一頭擁有二階實力的青岩虎首領斬殺……”


    蘇明瑞將墨言來到無涯書院後的事跡一一道來,如數家珍,說到後來,他盯著馬駿,質問道:“這樣的一個人,你竟覺得他是普通人,那麽我想請問馬師弟,什麽人才能算得上是不普通的人,你?”


    馬駿張口結舌的道:“我……我……”


    蘇明瑞繼續道:“再者,就算墨師弟真是普通人,但也是院長大人認定的人,除了院長大人,誰敢讓他離開書院?”


    高安安嚇得不輕,這位馬師兄不過隻是說了幾句,這位蘇師兄何至於發這麽大的火?


    她雖然不喜歡這位馬師兄,覺得他心眼小,但現在看他被蘇明瑞質問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不免覺得有些可憐。


    蘇明瑞最後說道:“作為書院學生,一天不好好修行,卻在背後議論自己的同門,你們醉臥闌珊的學生還真是悠閑得很。”


    說完這句話,蘇明瑞不再理會馬駿,就這麽轉身離去。


    而正好看到這一切的曾長生快速跟上蘇明瑞,壓低聲音道:“他也就隨便說說,你怎麽發這麽大的火?”


    蘇明瑞看著曾長生,低聲道:“我隻是覺得墨師弟已經夠慘了,他不安慰也就罷了,還要說長道短,就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曾長生點了點頭,接著道:“墨師弟又不會因為他說了什麽,就怎麽樣,如果墨師弟真的在意,就不會一大早起來晨練了。”


    蘇明瑞停下腳步,看著屋頂上的墨言,緩緩道:“我就是覺得有些不公平。”


    曾長生也轉頭看向屋頂的墨言,輕輕歎息一聲,沒有說話。


    不管墨言是懷著什麽目的來的無涯書院,但既然成為了無涯書院的學生,既然看到了修行界不一樣的風景,那他就一定是渴望變強的。


    像墨言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天賦,不應該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一生。


    可命運如此,又能有什麽辦法。


    或許正如墨言自己說的,得到一樣東西,就注定要失去一樣東西。


    當人們因為墨言而爭論的時候,卻沒有人知道,墨言的身體中卻出現了一個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現象。


    一如往常一般,他將那些煉化後的元氣引導進入劍骨之中,然後就如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很快,墨言就發現那些劍骨上,出現了一個個碧綠色的小字。


    一開始他以為是上次龍骨上殘留的那些小字,但仔細一看,才發現完全不同。


    這些小字跟龍骨上那些小字的篆刻手法相同,顯然是一個人所為,但內容卻天壤之別,墨言不由得有些好奇,仔細去看,才發現這些小字極其散亂,不僅詞句不通,有很多字甚至都不完整。


    於是墨言便將這些小字相互搭配,嚐試著推算出缺少的那些詞句,雖然有所收獲,但收獲並不大,隻能勉強知道一條信息,那就是這些小字所記載的,應該是一本劍譜,因為出現最多的,便是一個“劍”字,隻是小字殘缺得實在太過嚴重,而且大多都是一些古篆,別說推算出一本完整的劍譜,光是推算出一句完整的詞句都很難。


    而更加讓墨言吃驚的是那些被月芳菲封印的靈脈中,竟是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團漆黑色的火焰,火焰很小,在靈脈中來迴遊動,宛若一條黑色的遊魚。


    當這團火焰在靠近劍骨的時候,原本溫和的火焰突然變得狂暴起來,而劍骨之中似乎也有什麽東西輕微顫動,似乎想要掙脫出來。


    墨言還想繼續觀察,外界突然傳來秦芩的聲音,“墨師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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