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安沒有往前走,畢竟真實空間裏他麵前隻有一扇落地窗,要麽邁不出腳要麽他撞碎玻璃摔成一個破口袋。他後退了兩步,在看起來一片空白的空間裏抓住了什麽,然後做了個往自己這邊拖的動作,最後緩緩地坐在了「虛空裏」。他拖的是那個被空間全息掩蓋掉的,那裏原本擺著的一張椅子。


    就這麽好整以暇地看著遙遠的寧刻,不開口也不四處張望。


    顯然,肖安是更有耐心的那一個。


    一個初始的機械音在這空蕩蕩的空間裏響起來。


    「肖先生,晚上好。」肖安不答話。


    「很抱歉用這種方式把你請過來,我其實隻是有個請求需要你幫一下忙。」


    肖安隻是看著空間那一頭的寧刻,對於這機械音的話,連個眼皮也沒有抬。


    唱獨角戲似的機械音倒是沒有被晾在一邊的尷尬,它的聲音畢竟沒有起伏,隻是繼續道:「我需要你關掉源城全息。」


    聽完這話,肖安似乎終於紆尊降貴地抬了下眼神。


    他抬了抬頭,一臉似笑非笑,說道:「我一個小小的編外臨時工,哪裏給了閣下我有這麽大能量的錯覺。」


    那機械音又道:「肖先生過謙了,對你而言要走到37層不難,不過是再動動手指的事情。」


    肖安不予置評,反問道:「你要關了源城的全息做什麽?極端技術抵抗派?現實主義?還是什麽害怕架上藥生塵的藥物生產商?」


    「你說笑了,肖先生。」那機械音已經禮貌有沒有起伏,但說出來的話卻精準地踩在肖安的心尖上,「隻是世界上的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權利而已。」


    這人比肖安可要冠冕堂皇,高尚多了。


    「我希望讓他們有行使權力的機會罷了,所以才會來尋求和肖先生你的合作。」


    肖安的視線往寧刻身上轉了一圈,管這叫尋求合作?這宇宙裏果然就沒幾個正常人。


    「可是怎麽辦,這個項目我實在不怎麽感興趣。」肖安拒絕道,「讓我關掉源城的全息——這實在是,我都沒法用可笑來形容,該說是異想天開才對。」


    「我能有什麽好處?這怎麽著也是個故意毀壞公私財物罪吧,範圍波及整一個星城,這麽多的人口都要受影響,多半得被通緝,就算法院大發慈悲出於人道主義不判死刑,我下半輩子估計都得在監獄裏渡過了。」


    「『親愛的合作夥伴』我圖什麽?」


    那機械音發出了因為間奏均等而略顯詭異的三聲笑,然後道:「合作夥伴,我們可以幫你改頭換麵,警方找不到你的。」


    「但是如果你拒絕合作,那我就隻能請寧醫生來祭旗了,誰讓他也是掩蓋真相那群人的一份子呢?」


    「眾怒難平啊肖先生,總要潑灑一點鮮血才能讓沸騰的人聲安靜一點。你不覺得現在的晚上吵得越來越讓人睡不著覺了麽?」


    肖安按了下脖子,那裏還留著被人打麻醉劑的針孔:「托閣下的福,我一覺到天黑,睡得挺好的,倒是沒能聽到什麽喧鬧人聲。」


    他說著站了起來,繞過那看不見的椅子,往後走了一兩步,「我拒絕『合作』。」


    那純白空間的盡頭突然冒出來一個人形,是建模初始形態的素體形象,四肢健全沒臉沒皮。


    那人手上拿著一把刀,另一隻手毫無留情地抓起寧刻有些散亂的發,讓他被迫露出脖子,刀鋒抵在了喉結之側。隻是輕輕一錯,鮮血就順著刀鋒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


    肖安眸色一暗。


    隨後他的唇角又揚了起來,隻說:「我實在沒想到人類征服宇宙這麽多年,我竟然還要被人詢問一個古地球時代的電車難題,甚至還要為此做出抉擇。」


    拉下扳手犧牲另一條軌道上的一人,還是漠視不管放任被瘋子綁住的五人去死。


    生命的價值不會因為數量而有所不同。


    「可我並不想當『英雄』,而且這也算不上見死不救吧,頂多是『無能為力』。從法律上而言,你殺了這位聯盟炙手可熱的寧醫生,被通緝的是你。就算世人苛求道德,該被譴責的也是殺人兇手,怎麽也不可能是我這個被無辜捲入的小設計師。」


    三言兩語他把自己摘到了一個「過路人」的位置上,仿佛無論是源城眾多的居民,還是那個被刀架脖子的寧刻,對於他而言都是素昧平生的路人,他拒絕迴答電車難題,不去思考數量是否會覺得生命的重量。


    反正他隻是個無辜的被迫旁觀者,隻要把自己高高掛起,繞開法律和道德雙方的審判範圍,那麽其他的就與他無關了。


    仿佛重要的不是寧刻會不會死,而是他會不會因為寧刻的死而受到譴責。


    「那隻扳手,我可連碰都沒有碰到。」


    「你要是真想要個答案,或許綁了我,問那位專業的心理專家倒更有意思一點兒。」


    「……」


    那機械音沉默了,隨後又是一陣笑聲,隻是那笑聲的間隔變得奇怪,像是在時空亂流裏扭曲的聲波。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那素體人手起刀落,動脈飆出的鮮血,噴了純白的空間滿室,天花板上都是飛濺的血痕,然後實時投影的全息戛然而止。


    肖安自己的身影出現在巨大的落地窗上,背景是城市裏散落的燈火。


    他鬆開了撐著椅背的手,一向幹燥的掌心積滿了黏膩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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