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刻斂下眸,看著那徹底熄滅的菸頭火星,隻剩一邈纖細的餘煙。


    ——危機解除。


    肖安方才的幾句話讓寧刻明白他不曾察覺自己的心思,而自己方才的那些話也會讓肖安更深刻感受到他並不是正常人,畢竟真正的正常人從來不會繼續去追求所謂的正常。


    他在黑暗中舒了一口氣,卻又陷入了更深沉的、更無法排解的泥淖中。


    一個人竟會因為沒在自己心上人的麵前泄露半點愛意而感到劫後餘生……寧刻的唇角浮出苦笑。


    這世上沒人有幸見過。


    【作者有話說】


    寧醫生苦澀的情人節


    第26章 滾燙的瘡疤


    所有一級星城的氣候係統都是由星城中央氣象廳統一調配的,雖然有四季但不會有過分的酷署和嚴冬,各地以範圍全息調節區域間的小氣候,營造不同地域的特別地理特徵。


    源城也是如此,居民區集約的地方氣候通常都比較溫和。諸如洪水、颱風、冰雹之類的名詞都已經被遺留在了舊聯盟時代,沒有人會因為這種事情付出生命的代價。


    除非,除非中央調節係統損壞。


    無論是什麽係統、什麽設備,那都是人類造物,人不是完美的,人類的造物自然更不可能完美且永恆。


    一定的故障率在民眾的許可範圍之內。


    那些小故障通常都能通過及時點檢排查掉,而大的事故——全聯盟加起來一年也多不過三起,比起數百億的人口,當真是九牛一毛。


    但再少那也總會發生,也總會有人會被厄運之神親吻額角。


    接受基礎教育階段的寧刻通常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所以當同學們都聚在走廊裏奇異地看著天空中泛著綠色的晚霞時,他並沒有去湊那個熱鬧。


    那天是周四,肖安參加田徑訓練的日子,那個點也正是他做完放鬆和想像訓練後,在田徑場上鍛鍊基礎耐力的時候。


    那時候的肖安膚色要比現在深上不少,是陽光下健康的淺麥色,奔跑時腿部的每一寸肌肉都被運用到極致,在汗水滑過的起伏中顯示出極具魅力的張力。


    學校的訓練場是半封閉的,基本不允許旁觀,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學生每天要來這裏圍觀他們揮灑青春的汗水。


    肖安他們的教練比較嚴格,他剛剛跑完圈就到賽道旁做拉伸也不敢偷懶。


    訓練場是半穹頂式,他所在的地方正好是天光之下,天黑下來隻在那一瞬間。


    泛綠的天光打在訓練場的橘色跑道上時,肖安還以為是哪盞燈壞了。


    當時他坐在地上,雙手抱看自己的左腳腳底將腿抻直,甚至來不及迴頭看,所以當驟起的風掀起穹頂之上的照明燈,叫它直直墜落的時候,肖安根本就連躲閃的念頭還沒趕得及生出來。


    一切就發生在那麽短暫的幾秒間。


    巨響幾乎響徹了整個街區,天黑了。


    肖安在廢墟裏被掩埋了近37個小時,第三天的淩晨五點搜救人員才成功地在不讓廢墟二次坍塌的情況下,挖到了肖安所在的地方。


    他的運氣好到所有搜救者都覺得不可思議,訓練場穹頂一方的承重骨架端端正正地罩在他身上,在他周身營造出了一個三角的真空地帶,讓其他的巨型材料沒能直接砸到他身上。


    即使在這之前生命探測儀已經告訴眾人肖安還活著,他們依舊在親眼看到之後覺得這是一場不可思議的奇蹟。


    隻是這個奇蹟的倖存者即幸運卻也沒有那麽幸運。


    那盞最初砸落下來的燈正正落在了肖安的右腿小腿上,讓他的右腿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狀態。


    三角架一樣鋼樑救了肖安,但也把他死死釘在原地,他甚至不能扭過頭看一眼自己的傷。


    不過看不見也不是什麽壞事。


    那傷口皮肉翻滾,塵埃堆疊的廢墟之下,鮮血早已暗沉凝結隱隱散發著腐朽的腥甜味道,肖安也早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昏死過去。


    暗沉的血跡如同緋紅的烙鐵,順著視網膜後的神經在寧刻的腦海深處烙下了滾燙的傷疤。疼到他想失聲尖叫,疼到他的五髒六腑都在扭曲痙攣。


    可他隻是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地看著搜救人員們鋸斷鋼架,割開落地燈殘缺的部分,讓那嵌進血肉的部分繼續紮在血肉裏,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寧刻看看他們把肖安抬上擔架,看著醫療機器人蜂擁而上給肖安的傷口消毒做無菌化處理。看著肖安的臉上,手臂上,那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布滿細碎的傷痕,他的臉龐浸滿灰塵顯示出不祥的破敗。


    無數的無菌小氣泡被醫療機器人們覆蓋到那些傷口上,消毒劑、止痛劑、癒合劑依次被招唿上那些細小的傷口,很快那些遍布的小外傷就在癒合劑的作用下全部恢復如初,無菌氣泡一個接一個地炸裂開來。


    像無數個破碎的繭。


    斷裂的蠶絲輕飄飄地落了一地,被那些骯髒的塵埃推著搡著,不斷地勾連凝結轉瞬間織就了一張巨大的牢籠——就像蛛網。


    而蛛網的中心是悄無聲息的肖安,他像那垂死的獵物。


    寧刻後來的記憶就有些模糊了,他無論怎麽迴憶那之後的幾個小時,都隻能看到光怪陸離的怪相。


    對於那段記憶那些情緒,他的腦子裏似乎擅自創作了一幅暗黑寡趣的畫,畫麵陰暗的布景上肖安像一隻被人開腸剖腹的繭,再也沒有了任何羽化成蝶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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