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端宜在那大紅錦簾外駐步許久,方才挑簾進去。


    屋內隻剩下一對龍鳳對燭,不似外頭那般明亮。


    因徐端宜還未進來,拔步床上的帷幔便還沒有放下。


    從徐端宜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到已經躺在床上的謝清崖,在靠裏麵的位置,蓋著被子睡著了。


    他束發的發冠已經解下。


    身上的衣裳,也換了睡覺穿的白色中衣。


    謝清崖如今酷愛穿紅色這類張揚的顏色,行事也頗有些桀驁不馴,但此時,他靜靜躺在那,合著眼睛,看不到裏麵的狂放不羈,便顯出幾分平時所瞧不見的脆弱來了。


    大概是今晚真的喝多了酒。


    他即便已經睡著了,眉頭也緊皺著。


    徐端宜被這一幕吸引著,不受控製的,一步步朝人所在之處走去。


    她走到了床邊。


    看著眉頭緊鎖的謝清崖。


    徐端宜潛意識朝人探身伸手,想去替人撫平這一抹折痕,但指尖才伸出,徐端宜就驟然清醒過來。


    所有的動作都在這一刻僵停住。


    她幹站在拔步床外,目光仍落在謝清崖的身上。


    但原本朝人半傾下去的身子,卻一點點,重新站直了。


    即便謝清崖如今昏睡著,但也難保他不會中途醒來。


    若他醒來……


    徐端宜實在很難與他解釋,更怕看到他臉上流露出厭惡的神情。


    隻消想到他的臉上流露出對她的厭惡,徐端宜蜷收起來的指尖,便控製不住似的,輕輕打了幾下顫。


    唿吸也不自覺被她屏住了。


    她最終什麽都沒做。


    她隻是放輕動作,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把兩邊的帷幔輕輕放了下來,免得外頭的龍鳳對燭晃了他的眼。


    之後徐端宜又去尋了,她從宮內帶來的安神香,點燃,放於薰爐之中。


    又替謝清崖事先倒了一碗茶,置於拔步床外的高幾之上。


    酒醉之後,喉嚨易幹。


    若他夜裏起來時需要喝水,也就不必再起來折騰了。


    這一通事情忙活下來,也花了不少時間。


    如今糾結的——


    便是她該去哪裏睡覺,這個問題了。


    和謝清崖睡在一張床上,自是不可行的。


    她連觸碰他都不敢。


    怎麽可能和他睡一張床?


    外頭的榻床倒是很大,那原本就是用來午睡小憩的臥具,隻是畢竟在外頭,若明日被人瞧見她睡在外頭,也不大好。


    碧溪和時雨倒是沒事,就怕被其他人瞧見。


    徐端宜遲疑許久。


    打地鋪太麻煩,動靜也太大。


    何況如今才三月,地麵也涼,過兩日還要進宮,若迴頭真的染了風寒,姨母指定得生氣。


    徐端宜最終把目光落到了屋內那一架躺椅上頭。


    那應該是謝清崖平日用來看書休息用的,就在書桌旁邊。


    躺椅雖然小,但將就一晚,倒是也不礙事。


    既有去處了,徐端宜也就不再糾結,她放輕腳步去裏頭又尋了一條衾被出來。


    徐端宜的動作很小心。


    她不想驚擾到謝清崖。


    但她這樣的動作,對於一個熟睡的人,自是驚擾不了一點,可謝清崖根本就沒睡著。


    他怎麽可能沒有察覺?


    帷幔拉著,他一時也看不到徐端宜在外頭做什麽。


    雖然徐端宜已經盡可能放輕動作了,但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是能從外頭傳進來。


    仗著有東西擋著。


    謝清崖索性直接睜開了眼睛。


    他沒有出聲,也沒有去看,就這樣睜著眼睛,默不作聲地看著昏暗的頭頂。


    腦中卻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就這樣,雙手交疊放在衾被處,然後沉默地睜著眼睛。


    床帳的遮光力度實在是強。


    即便外麵還燃著龍鳳燭,但這拔步床內卻十分昏暗。


    他根本看不清頭頂床帳的花紋。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人在外頭,一個人在裏頭。


    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


    等到屋內一點聲音都沒了,漸漸地,倒是有均勻的唿吸聲響了起來。


    謝清崖這才坐起身。


    他一手掀簾。


    適應了黑暗,冷不丁的,撞上那龍鳳對燭的燭光,謝清崖皺了皺眉。


    燭光照在他的臉上。


    他不大適應地撇開臉。


    待逐漸習慣這抹光亮,他才重新轉過頭。


    循著唿吸聲望過去,謝清崖最後是在書桌旁的躺椅上,找到了徐端宜的身影。


    她裹著被子,把自己蜷縮在那躺椅上。


    即便她是女子,比謝清崖的體格要小上不少,但這樣裹著厚實的被子躺在躺椅上,還是太過逼仄了一些。


    從謝清崖這個視角望過去,隻覺得她跟貓兒似的蜷著。


    顯然也是難受的。


    徐端宜雖然沒蹙眉,但也抿著唇。


    可見她睡得並不舒服。


    說不出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謝清崖臉上表情淡淡的,一雙黑眸卻無聲凝望著那處。


    又過了會。


    他忽然一言不發地扔下了手裏的床帳。


    他繼續躺迴到了喜床上。


    這張他不知道,獨自一人,睡了多少年的床。


    謝清崖以為這樣一個人睡,他肯定很快就能睡著。


    今早一大早起來,又折騰這麽久,他肉體凡胎,當然也是會累的。


    但也不知道是衾被換了,還是身邊平白多出一個枕頭,謝清崖並沒法入睡。


    擰著眉。


    謝清崖拿起一旁的枕頭,剛想丟向床尾。


    想著眼不見為淨。


    或許沒了它,他就能睡著了。


    但枕頭才舉起,想到外頭已經睡著的徐端宜,謝清崖這要扔枕頭的動作,忽然又停了下來。


    最後他也隻是臉色難看的,放輕了手裏的動作。


    沒作聲的,把枕頭放到了一旁。


    這下隻剩下他一人一枕了。


    獨自霸占大床,還把自己的枕頭放到從前的位置上,謝清崖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入睡。


    可一向讓人昏昏欲睡的三字經,都不知背到哪裏了,他還是沒有睡著的跡象。


    側過頭。


    依稀還能聞到一抹屬於徐端宜身上的香味。


    很淡。


    不難聞。


    但平常令人安心靜氣的香味,此刻在這夜裏,引惑他的神智,令他輾轉多次,始終難眠。


    他自知原因在哪。


    最後還是泄了氣一般,臉色沉沉地坐了起來。


    黑夜裏。


    謝清崖閉著眼睛,唿吸聲有些渾濁。


    偏偏屋內另一道唿吸聲,十分均勻,顯然早已進入夢鄉。


    還睡得很好。


    謝清崖的臉色,也因此,變得更加難看了。


    他最終還是掀開被子,拉開床帳起來了。


    龍鳳對燭還在燃著。


    謝清崖赤著腳,一步步走到了躺椅旁。


    龍鳳對燭在他身後。


    他人高腿長,把原本照在徐端宜身上的那點亮光,全都遮住了。


    睡著的人,似是有些不習慣,縮了縮肩膀,然後把自己更加埋到被子裏去了。


    躺椅一晃一晃。


    她倒是睡得熟,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謝清崖也不知這樣看了多久。


    赤著腳。


    他倒是也不覺得冷。


    就這樣低著頭,眉眼黑沉地看著徐端宜,似乎是要這樣把人盯到醒過來。


    但最終——


    謝清崖俯下身,竟把躺椅上的人,連人帶被的打橫抱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輕。


    甚至在心裏思考,若是徐端宜忽然醒來,他要不要直接把人給打暈了。


    免得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為好。


    還好。


    從他抱著徐端宜走向拔步床的這一路,徐端宜始終沒有醒來的跡象。


    待把徐端宜放到床上的時候,謝清崖明顯鬆了口氣。


    他替人掖好被子。


    準備拿著自己的被子迴她原本的地方。


    “謝清崖……”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嚇得謝清崖立刻停下了步子。


    三月的天。


    早已不似冬日那般嚴寒了。


    可謝清崖在聽到這道聲音後,隻覺得自己後背冷汗直冒。


    他僵硬著身子,不敢迴頭。


    腦中已經在快速運轉,想著徐端宜要是問他為什麽這麽做,他該怎麽迴答才好。


    但聲音隻響了一聲。


    謝清崖抿著唇,扭著頭,往身後看去。


    徐端宜好好睡著,沒有一點醒來的跡象,那一聲,就像是她無意識的呢喃……


    顧不上去思考她為何會喊他,喊他又是做什麽。


    謝清崖長舒出一口氣,


    僵硬的身子,也終於重新活絡過來了。


    他於床前看徐端宜。


    就像先前徐端宜看他一般。


    床帳一點點被謝清崖放下,徐端宜的麵容也一點點被掩於那錦帳之後。


    謝清崖抱著被子迴到躺椅上。


    躺椅狹小。


    平日也隻是用來休息用的,哪裏能用來睡覺?


    謝清崖躺著實在不舒服,卻也沒別的法子了。


    他睜著眼。


    一臉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的無語模樣,就連扯起的唇角,也透露著幾分自嘲和嗤笑。


    他以為自己這一夜必定難眠。


    但說來也奇怪,他竟是很快就睡過去了。


    再也沒有先前的輾轉反側,也不似從前那樣,閉上眼睛就會夢到一些他不忍夢到的事。


    這一夜。


    屋外蛙叫不停。


    可謝清崖竟是睡了一個,這些年難得的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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