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著比同族更加龐大的身軀擊敗了最末位的成員,硬是擠上了潛入地球的隊伍,跨越數萬光年來到這顆遙遠的星球,可惜剛落地就遭到了驅逐。


    同族似乎忍耐許久,加塔獨自在降落的地方徘徊,陌生的星球令他無所適從,也曾經循著殘留的氣味搜尋過同族的蹤跡,但很快就放棄了。


    他始終記得母星那段孤獨的時光,比起資源枯竭、氣候惡劣的邊境,這座星球富有生機,他依舊能獨自生存。


    族群降落的地方在一片荒蕪的峽穀,加塔白天躲在廢棄的洞穴裏休息,到了晚上借著夜色的掩護前行。


    他從很遠的地方徒步到深山,在森林度過了一個悶熱的夏天。


    這裏有高大的綠色生物,不會說話,不會移動,沉靜溫和。


    加塔以為地球上的生物都是這樣的,直到他在靠近人類村莊的山裏被陌生的四條腿生物襲擊。


    雖然最後打贏了,自己也受了傷,身上被利爪和牙齒撕開了一道道口子,不斷往外滲出黑色的血液。


    加塔不得不拖著受傷的身體離開那片危險的森林,躲在田埂茂密的草叢裏舔舐身上的傷口。


    他在這裏遇到了人類。


    流亡者口中的生物確實弱小,戒備心很低,不像加塔在山上遇見的野狗,沒有尖銳的牙齒和強壯的四肢,哪怕自己因為受傷變迴幼年形態,他的腕足依舊能輕易擰斷對方的脖子。


    但是他遇到的那個人類長得很好看,會將他抱在懷裏,溫柔地擦去身上的汙血,不會因為他的怪異和笨拙就驅逐他。


    加塔的母星極度寒冷,幼年時期身上都有一層厚厚的絨毛,保護幼崽不受嚴寒的侵襲。


    他用這樣的外表欺騙了那個善良又漂亮的人類。


    加塔喜歡這個人類。


    人類將此稱之為見色起意,但加塔認定這是一見鍾情。


    加塔用幼崽的模樣在人類身邊生活了一段時間。


    流亡者提供的信息有限,與他一同潛入地球的同族本就討厭他,不願意與異類共享資料,加塔對人類的生活一無所知。


    他茫然地摸索著,在人類遺留在臥室的文件和堆在地上的小方盒上反覆看到一個名字,又從其他人類的口中學會了發音。


    「楚璟。」


    加塔一遍遍描摹書寫著那個名字,而名叫「楚璟」的人類為他取了新的名字。


    「加塔。」


    加塔剛剛降生時,母星的族人曾為他取了一個名字,但從他選擇流浪邊境那時起,再沒有同族喊過那個名字,隻會用「不會變形的笨蛋」、「那個在邊境流浪的蠢貨」的蔑稱來稱唿他。


    曾經的名字無人提及,久而久之連加塔自己都不記得了。


    但楚璟給他取了新的名字,他就叫加塔。


    楚璟的生活很忙碌,每天早出晚歸。


    根據地球的時間計算,他需要連續工作五天才能得到兩天的休息時間,加塔花了幾天才習慣楚璟的作息,每天守在門口等待楚璟迴來。


    「我迴來了。」一臉倦色的人類笑著對他說。


    但和獨自漂泊在邊境的自己不同,楚璟一個人生活了許久,卻似乎並沒有把自己照顧好。


    他總是匆忙地放下餐具,嘟囔著「算了晚上再洗「,然後倉促地出門,到了晚上再對著水池裏的杯子懊惱地嘆氣。


    加塔看著他日復一日重複著這樣的流程,某天聽著楚璟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門外,才小心翼翼靠近廚房的水池。


    他學著楚璟的動作用腕足搓洗杯子,絨毛泡了水變得濕漉漉的,但沒關係,楚璟的杯子被他洗得很幹淨。


    那個下雨的傍晚,晾在陽台的床單被雨水濺濕了一小片,那時離楚璟迴家的時間已經很近,加塔想起楚璟早晨邊小聲抱怨邊抖開床單的模樣,冒著被發現的危險變迴了本體。


    或許被同族冠上「蠢貨」的名頭太多年,即使來到新的星球,加塔依舊遲鈍,被下班迴家的楚璟抓了個正著。


    他以為會被驅趕,楚璟卻對他說「謝謝」。


    漂亮的人類對他的本體接受良好,對他隱瞞了一小部分事實也毫無芥蒂,甚至親手為他捏造了人類的形態。


    楚璟的家裏有許多母星從未出現過的東西,即使是最討厭加塔的同族都曾警告過他不要輕易觸碰人類文明的產物。


    加塔看過楚璟使用那些東西,並非所有都是危險的。


    捏造出人類的形態之後,他開始主動學習如何使用這些東西,用半人的模樣迎接楚璟迴家。


    加塔自認為不算聰明,過去總被同族嫌棄過於蠢笨,但對楚璟的喜好有著十分敏銳的感知。


    楚璟喜歡他現在的樣子。


    喜歡。


    加塔第一個學會說的詞是「楚璟」,第二個就是「喜歡」。


    他喜歡楚璟,也想得到楚璟的喜歡。


    *


    初次接觸人類的加塔並不知道人類同樣擅長偽裝。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察覺,楚璟和他一樣,都是孤獨的。


    加塔聽見他無數次拒絕朋友的邀請,灑脫又自在,可在那個所有電視台都播放著同一個節目的、據說對人類非常重要的日子裏,楚璟會晃著酒杯,漂亮的臉上露出有一點落寞的笑容。


    加塔在人類的電影裏看到過這樣的笑容,在功成名就卻孑然一身的主角、在愛而不得含淚退場的失意者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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