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從鉛灰色天空中紛紛揚揚落下,飄落到地上。


    細細碎碎的聲音從四麵八方響起。


    【鬱寧!】


    【快來這裏!】


    【咦,這個紅色按鈕是幹嘛用的?】


    【喵嗚——】


    【哎呦,下雪了。】


    【鬱寧,快來這裏!】


    【老張,你家鬱寧呢?】


    鬱寧驀地睜大眼睛,蒼白的臉頰添上一抹血色。


    ……聲音?


    他竟然聽到了聲音?!


    他低下頭,看向不斷砸到地上的雪花。


    仿佛每有一片落地,便有一句話傳入他的腦袋。


    海量的聲音匯聚起來,像是狂風和海濤,讓他在驟然砸來的驚喜中因為震撼而呆立在原地。


    眼眶裏迅速積蓄起水色,喉結滾動著,鬱寧茫然無措。


    他並非是從小就完全聽不見。


    耳朵的問題是先天性的,但最初的時候,他還殘存了一些聽力,幼時那幾年,他爸媽曾試圖用藥物和助聽器維持住這些殘存的聽力。


    但後來,他們的婚姻變成了一地雞毛。


    鬱寧的存在,則成為了那其中的一粒塵埃。


    忽視,遷怒,暴力,那混亂的兩年,如今在鬱寧的腦海中已經全部變成了灰色的記憶。


    他不記得自己的聽力具體是在什麽時候開始惡化的,迴過神來時,耳朵已經完全聽不見,一道疤痕橫亙在他的黑髮下,從接近太陽穴的位置延伸至後腦勺,大概有五厘米長。


    除此之外,身上也添了大大小小的傷。


    那兩個人在他的麵前爭吵,憤怒的表情,大張的嘴巴,用力時青筋暴起的脖子,鬱寧的世界卻悄然無聲。


    他木然地看著他們,木然地坐著,木然地在安靜中安靜。


    ……


    能夠保持住如今這樣的表達水平,曾有無數醫生表示過簡直是奇蹟。


    這其中當然有他自己的努力,但將他從那對夫妻手中抱走,疼愛他,照顧他,鼓勵他的外婆,才是他能努力到這種地步的唯一原因。


    鬱寧已經有十年完全沒有聽到過聲音了。


    直到上一個副本——他在那個副本裏聽見了兩次。


    一次,是蘭璐的壞因進入他的身體時,於他腦海中響起的那個女孩的聲音。


    他發現他聽不懂。


    盡管他能夠通過口型辨認出別人說的話,盡管他的表達能力看起來和普通人沒有差別,可當那些聲音實際進入他的耳中時,他除了激動到流淚,卻茫然地發現他聽不懂,或者說,聽不明白。


    他不認識那些字了。


    另一次,則是副本快要結束時。


    吊住他的繩索被閆少聞的壞因割斷,他往下墜落,摔進了嬰兒車裏,那支承載著滿滿的先天性疾病改造因片的針從他的手中滾落。


    他渾身抽搐,望著那支離他遠去的因片,想說話,卻痛到說不出來。


    當時,發生了一些怪異的事。


    那支針最後迴到了他的手中,而他沒有抵擋住誘惑,最後還是給自己注射了。


    最後的那兩分鍾裏,大部分時候耳邊是安靜的。


    但能聽到時的安靜,和聽不到時的安靜,完全不一樣。


    鬱寧當時覺得,自己就算當場死掉也沒有遺憾了。


    ……


    副本結束後的那段時間,他曾反覆在腦海中迴味這短暫的兩段聲音。


    盡管有些懊惱,但他接受了一件事實——這麽久沒有接觸聲音,再聽時聽不懂是很正常的。


    那些文字的真正發音早就已經從他的腦海中淡化,他最熟悉的是它們被從別人口中吐出時產生的口型。


    此刻,鬱寧當然也聽不明白。


    那些聲音嘰裏呱啦的,交疊在一起甚至吵得讓人頭疼,當然了,對他而言,這種頭疼也是一種幸福。


    他在興奮中試著挖掘出自己幼時的記憶,將記憶中模糊的發音與此刻這些話語中的字眼相對應。


    是什麽……他仔細聆聽。


    鬱寧……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好多人,但不知道是誰,和他一起進這本書的隻有閆少聞吧?那些喊他名字的聲音都是障眼法嗎?


    ……紅色……按鈕?


    紅色按鈕?


    【找到紅色按鈕,按下即結束一切。】


    鬱寧眸色微閃。


    不過這些聲音裏提到紅色按鈕的也太多了吧?而且聽起來好像還在不同的位置。


    這其中必定隻有一個紅色按鈕,會是哪一個?


    一粒雪花飄在他的肩上。


    【老張!】


    鬱寧一顫。


    老張……?外婆?


    他轉過頭,看向山下——這本書裏,有他外婆?


    *


    寒風唿嘯著,雪花不斷拍打在臉上。


    鬱寧在山林間狂奔。


    他氣喘籲籲,伴隨著鋪天蓋地的聲音——


    孤獨的鳥在山中鳴叫,貓咪懶洋洋地嗷嗚。


    小狗不知在哪兒,也不知見到了誰,警惕地狂吠。


    不斷有人喊他的名字,不斷有人想把他往迴拉,鬱寧卻越跑越快,義無反顧地沖向山下。


    當他沖入記憶中的那棟房子裏時,雪已經在地上淺淺積了一層銀色。


    一樓大門敞開著,裏頭沒開燈,光線有些暗,隱隱能看到有人在裏麵走動。


    因為急速奔跑,鬱寧的喉嚨裏都是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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