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在許氏血案中痛失父族親人之後,管豹就再也沒在他臉上見過發自肺腑的笑容。


    在丞相府的無數個日夜裏,許卿湖穩重如山,日日仰人鼻息,他的愛憎嗔癡,全都隱在他不喜不悲的皮相之下,就是管豹日日伴在他身側,也摸不透他的喜好。


    郭涉:「擇端,你發什麽愣?」


    管豹突然有些恍惚,在營中甚少有人喚他擇端,都是喊他豹子的多,「擇端」還是先前在竟京的時候,別人經常這麽叫的,到了尹安之後,就連許卿湖也很少這麽叫他,倒是郭涉這人,每迴都一板一眼規規矩矩地喚他的小字。


    管豹:「沒什麽,想起些就舊事罷了。」


    於瓚不著調地笑了一聲,摟著管豹的肩膀,道:「豹子,我聽水汜說你是在竟京長大的,你這是想念故鄉,近鄉情怯了吧。」


    「怯什麽怯?」管豹不悅道:「老子來一趟竟京,還要看誰臉色不成?」


    「倒是也不至於。」於瓚十分識趣地縮迴了手,一偏頭就看到了水汜和姚何一同往這邊來。


    於瓚一看到姚何就把人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道:「喲,高了還瘦了,竟京夥食挺好啊把你養這麽利索。」


    姚何訕訕地躲在水汜後麵,頗有些「狗仗人勢」的意味,難得在於瓚麵前硬氣了一迴,道:「等我再長幾日,說不定比你還要強壯,到時候我不想做的事,你也強迫不了我。」


    「行啊,有出息,」於瓚朝前邁了一大步,往姚何的頭頂上拍了一巴掌,道:「隻怕等不到那一天,你這如意算盤打錯了,你長一點兒哥哥我就給你打一點兒迴去,你這輩子都別想長得比我壯。」


    姚何心虛地躲到管豹後麵兒去,管豹也不是個多好的人,道:「你一大老爺們兒正麵跟他打就是了,跑什麽跑?出息。」


    郭涉從馬上上下來,問:「文台,你信裏說大人不見了蹤跡,是出了何事?」


    水汜麵色嚴肅,道:「上個月世子兵分三路攻打寒北,主子和世子一同南下幽都,從寒北以南輔攻,主子和世子一同跌入幽都河,至今還沒有音訊。」****雨過天晴,曹錯擦拭著搖情劍身,握著劍柄隨手揮了兩下,一下就來了興致,起身到後院底下舞劍,他的招式多是郭瑤教於他的。


    傷勢並未痊癒,他舞起劍來不似平日那般利索,動作起落間總是會扯到後背的傷口,他渾然不在意,行劍時還能如郭瑤那般帶出強勁的劍風,那風力還能驚得杏花葉落。


    他行劍時與郭瑤有許多不同,雖然看上去招式一般無二,但是郭瑤使劍能隨心所欲克製力度,他的劍風能在百花之間遊刃有餘,經林間不擾其靜,過湖麵不留其痕。


    但是曹錯不行,他沒法隨心所欲克製力度,隻要出了劍便是蠻力,劍鳴聲常常擾了這林間清幽。


    他在青綠的夾竹小道翩然起身,其間竹葉隨著他的一席素衣簌簌下落,險些把竹子也劃成兩半,等他收劍之後,一片竹葉懸在他頭頂,他抬手把葉子置於手中,稍稍蹙了眉頭。


    時至今日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他和郭瑤所用的招式都一樣,所達到的效果卻差得如此之遠。


    他正要收劍迴去,轉身便看見許卿湖雙手環抱在胸前靠在樹上,嘴裏還含著一根竹葉根兒。


    「你在這兒做什麽?」曹錯步履輕快,徑直朝他走過去,在他麵前停下。


    「武家姑娘說你在此處幹活兒,」許卿湖抬手抹掉了曹錯鬢間的薄汗,道:「我順道過來看看你偷沒偷懶?沒想到這麽勤奮。」


    「躺久了隨處動動而已,算不上勤奮。」


    「你剛才那是什麽招式?」許卿湖徒手比劃了幾下他剛才舞劍時的動作,道:「先這樣,再這樣,攻守兼備,就是氣力大了些。」


    「那是先生的招式,」曹錯道:「隻可惜我學藝未精,還沒學到收放自如的時候。」


    「招式好學,神卻難悟,學功夫的事急不得,」許卿湖笑道:「日後我時時監督你勤勉習劍,總會練出個名堂來。」


    曹錯蹲在許卿湖腿邊,隨後坐在樹下,道:「真是沒想到,如今還要你來監督我幹活兒了,咱兩現在這個樣子,還真像是鄉下農夫了。」


    「那你覺得當農夫怎麽樣?」


    「很自在清閑,」曹錯道:「在這兒一日三餐就是最要緊的事情,除了衣食溫飽,就沒什麽其它需要擔憂的事情了。」


    「等哪天一方的戰事起了,家家戶戶就該擔心家裏的男丁被點兵了,」許卿湖垂眸看著坐在樹底下的曹錯,道:「武家漢子六年未歸,一點兒下落都沒有,沒人知道他迴不迴得來,所以啊,沒有誰是真正自在的,若你我隻是尋常農夫,今日在戰場上杳無音信的說不定就是我們。」


    「嗯,」曹錯把劍擱在一旁,頭枕著粗糙的樹幹,道:「許卿湖,我給你報血海之仇,你別參和蕭黨和梁氏之間的事,行嗎?」


    第67章 後背


    「我的仇用不著你為我報,」許卿湖道:「你今日怎麽了?為何突然提起這事兒?」


    「這幾日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曹錯道:「我原以為赫舍裏隼會在寒北兵敗,是因為他這個人過於驕縱,可是能在寒北苦寒之地戍守幾十年的大將,怎麽可能會因為驕縱而兵敗?他死之前跟我說,大魏的根已經爛透了,我原本不信。


    「可是當我再次站在竟京的殿宇前,我信了,我看見我爹和皇叔在朝堂上獨木難支,百官各懷鬼胎,都在想方設法為自個兒謀私,就是難得有清白之士也屢遭構陷,你父親是如此,夏侯述也是如此,一生坦蕩卻慘遭橫禍,大魏從上至下人心都不齊了,任誰有扭轉幹坤之力也沒辦法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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