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聲音在他空蕩蕩的心中迴蕩,幾乎真要把控住他的心智。


    隳星的眼神越發瘋狂狠戾,心髒幾乎是興奮地狂跳起來。


    可是那無邊妄念,卻都不及薛千韶接下來的一句話。


    薛千韶微微睜開含著濕光的雙眸,目光澄如秋水,帶著不解與憐憫低喃道:「……你怎麽就成了這樣呢?」


    薛千韶望著隳星好一會,可他正背著光,薛千韶終究看不清他的神情,隨後便失望地轉開了視線,認命地再次闔上了眼。


    薛千韶心底的聲音卻道:他怎麽會變成這樣?你都已見識過無明聖淵的慘烈,能從那裏頭爬出來的人,又怎麽可能心性不改?罷了。反正沒過多久,這具肉身也就沒有意義了。


    薛千韶自以為做好了所有準備,可在進犯的手指突然退出來時,他還是不由提心弔膽,以為將要迎來難以忍受的鈍痛。可緊接著,他卻感覺到,壓製住他的人輕顫了起來。


    隳星不知吃錯了什麽藥,捧住他的臉細細落吻,一麵顫聲道:「對不起、對不起……你別這樣。」


    薛千韶訝異地睜開了眼,這迴卻換隳星避開了他,埋在他胸前道:「究竟要怎麽做,我才能夠留下你?」


    隳星用上了幾乎折辱的手段,將薛千韶逼至極限,不計代價地逼他選擇。可饒是如此,薛千韶仍是那樣淡然和安靜,仿佛這些強烈的愛欲悲喜都與他無關,他始終是那股清淨的水流,從來都不染毫分,與他涇渭分明。


    這讓隳星從魔障中醒悟過來,發覺即便他毀去薛千韶的記憶、廢去他的修為,能得到的也隻是個空殼,無法獲得薛千韶的真心。


    他因此深切體認到,自己壓根無法以任何方式強留薛千韶,隻能放他走。


    薛千韶先是感覺身上的桎梏消失,接著便覺胸前有了濕意,不同於潑濺進來的冷雨,那是滾燙的熱淚。


    在那一瞬間,他感到胸中的一股氣極沒出息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無奈,以及「這是最後一夜了」的微微傷感。


    於是薛千韶嘆了口氣,緩緩擡起手摟住了他。


    或許在這世上,也隻有他見過魔尊掉淚了罷?


    ◆


    不過多時,薛千韶就發覺他還是心軟得太早了些。魔尊既有能耐拿捏尺度,讓他情不自禁迎合,自然也有本事折磨他,點燃荒火般的潑天慾念,又偏偏讓他無法徹底被滿足。


    這場情事好似夜空中的煙花,自知隻能燦爛一瞬,便燃燒生命般地貪歡。


    又像是偏執地非要他牢記一般。


    薛千韶受到慾火和雙修時的靈力浪潮夾擊,連維持一線清明都極其困難,他的世界被同一個男人占滿,目之所及、耳中所聞、經脈中充盈的靈力、乃至帶來無邊快感的,全都是同一個人。


    那個男人披散一頭雪發,嘴角勾著一個邪氣的弧度,額心與他相抵,似乎還對他說了一些話,可薛千韶什麽也無法聽清,感覺自己如同一尾離水過久的鮫人,下半身幾近麻木,隻知大口喘息,卻仍幹渴不已。


    兩人的胸膛緊緊相貼,仿佛連唿吸與脈搏都緊密相連,他感覺到男人低低笑了一聲,緊接著,他的額心靈台便被一股陰寒強勢的力量侵入,像是被薄透鋒利的刀尖刺入神識當中,令他心中空白一片。


    下一刻,他的神識仿佛被更巨大的存在一把兜攏住,兩者窒息般牢牢糾纏,那個更巨大的神識無孔不入,不由分說占滿他所有感知的空隙,與他抵死纏綿,幾乎要將他逼瘋。


    薛千韶模模糊糊地感知到,那個神識「告訴」他:「這就是第三層的魂修。舒服嗎?」


    適應許久,薛千韶好不容易才稍微得以迴神。可來自神魂深處的極致歡愉,卻仿佛自心口密密麻麻地炸開,他不由緊緊按著自己的胸口,五指用力得陷進皮肉裏。如若自剖心肺就能終止這一切,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這麽做。


    另一隻手卻復上了他的手背。隳星的語調帶著笑意,低聲道:「怎麽是這副神情,難道不舒服嗎?」說罷,他笑著俯首親吻了薛千韶眼下的痣,嚐到汗水的鹹和淚的苦澀。


    薛千韶倦得麵無表情,雙目迷離,看上去反倒有些冷漠,隻有眉心輕蹙,肌膚像被蒸過一般,溽濕而透著緋紅。


    隳星並不介意他木然的反應,反倒語帶欣喜地自顧自道:「你也喜歡的罷?看你咬得多緊……留在我身邊多好,要是天天都這麽修煉,你哪裏還需要苦修?還需要什麽靈藥?」他近乎瘋迷地念叨著,一麵在薛千韶頸上吮吻,又道:「你難道不愛我嗎,為什麽非要離開我?」


    這句話有如金石墜地,意外地讓薛千韶又清醒了幾分。


    他迷迷糊糊地想著:愛是何物?


    尚在紅鸞院時,蘇長寧曾是他的一線曙光,當時他對蘇長寧也曾有過懵懵懂懂的動心,卻也知道這一點微末的情感,並不足以讓他賠上自己。


    而隳星……自己又有什麽理由愛他呢?他那樣狡詐,簡直沒有幾句真話,恣意妄為得令人咬牙切齒,但薛千韶在多數時候,對他卻存有一絲詭異的憐憫。


    隳星魔尊看似擁有一切,事實上卻一無所有,他擁有的,隻有一顆千瘡百孔、被仇恨與痛苦浸透的心。恨意帶來的虛無占據他的心神,隳星或許甚至不懂怎樣真正去愛一個人。


    然而再如何憐憫,薛千韶卻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終究是無法奉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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