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雁鳴的眉頭微微下壓,語氣略有些不耐:「看看人有沒有事。」


    老陳應了,解開安全帶下了車,片刻後,他返迴車邊。


    莊雁鳴降下半扇車窗,聽老陳向他匯報這場小事故的具體情況。


    「人沒事,電動車把咱車屁股劃了兩道,不嚴重,補個漆就行。」


    莊雁鳴點了點頭:「嗯,讓他走吧。」


    等老陳和肇事者交涉的功夫,莊雁鳴無意往窗外望了一眼。


    燈光穿過梧桐樹尚算繁茂的枝葉,在他臉上落下婆娑搖動的光影。


    長長的睫毛垂著,擋住了眼睛,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眼尾和鼻尖有點紅。


    視線偏移,莊雁鳴看見了他鼻翼上那顆小痣,又看見了他臉側還很新鮮的被掌摑後留下的指痕。


    零散的記憶碎片紛至遝來,腦海中已經有些模糊的那張臉也漸漸變得清晰。


    在樹葉的沙沙聲裏,莊雁鳴想起了很久之前那個冬日料峭的寒風,滴落在手背上滾燙的淚水和躺在少年掌心裏彩色的塑料糖紙,又想起五年前,那道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洶湧人潮中的黑色背影。


    「謝謝老闆不跟我計較,要不說您這樣的人能發財呢。」


    莊雁鳴一直看著孟歸南,直到孟歸南以一種陌生的,卑微討好的姿態恭維自己,他才迴過神來。


    莊雁鳴咽了口唾沫,喉中的幹渴並未緩解半分。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以一個這樣的方式,在這樣的一個場景下再見到孟歸南。


    時光並不總是青睞於他,年輕人的意氣風發不知在何時消失了。他看上去很累,站在路邊和老陳說話時,甚至要微微彎著肩背。


    莊雁鳴想,如果他沒有再遇見孟歸南,那麽孟歸南在他這裏就是一塊已經拚好的,漂亮完整的拚圖,被他放在心底的某個位置,妥帖地收藏著。


    莊雁鳴看著孟歸南胸前「菡雨樓」的工作牌和他臉上清晰的指印,難以置信的同時又感到無盡的憤怒。


    是誰打亂了他的拚圖?又是誰傷害了他珍貴的收藏品?


    很多年前在n大裏,莊雁鳴曾有一個走到孟歸南身邊的機會,那時他膽怯無措,步步後退。但這晚,也許因為他喝了太多酒,也許是胸腔裏熊熊燃著的怒火燒光了他的所有理智,又或許是因為某種快要消失的東西在身體裏蠢蠢欲動,他主動要來了孟歸南的聯繫方式。


    酒醒了,莊雁鳴卻覺得自己的意識並沒有清醒過來。


    他向後靠坐在辦公椅裏,點燃了一支煙。


    隔著繚繞的煙霧,莊雁鳴垂眸看著桌麵和地板上丟著的一堆碎紙,裏麵是他缺失的五年裏在孟歸南身上發生的一切。


    莊雁鳴拿起手機,盯著屏幕裏那個遲到多年的電話號碼,突然感到一陣痛徹心扉的後悔,又產生了一種隱秘的,卑劣的渴望。


    五年前,他隻能看著孟歸南的背影離他而去,而現在,他要孟歸南迴過頭來看著他。


    救他,得到他。


    盡管這個「得到」有一定的期限。


    「隻是朋友。」莊雁鳴說,「你想太多了。」


    孟歸南沒辦法不多想。


    他心中積攢的所有疑問,都因為宋淩霄的出現而得到了答案。


    莊雁鳴透過他在看宋淩霄,所以會做出許多讓孟歸南誤以為是喜歡的舉動,同時莊雁鳴心裏又明白他不是宋淩霄,才總是對他惡言相向。


    這是一個多麽完美的邏輯閉環。


    孟歸南走到洗手台邊,和莊雁鳴麵對麵站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莊雁鳴嘴角的線條微微繃緊,似乎是已經很不耐煩的樣子。


    中午在醫院食堂看見宋淩霄的那一刻,孟歸南覺得自己像被人當眾抽了一耳光,當從溫亞遇的口中得知宋淩霄是院裏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頭上頂著眾多光環時,孟歸南又開始自慚形穢起來。


    他是一個替代品,還是一個差勁的替代品。


    孟歸南控製不住心裏的怨懟與怒火,他直視著莊雁鳴的眼睛,問:「那你喜歡他嗎?」


    莊雁鳴轉過身去不再看孟歸南,口中迴答得幹脆:「不喜歡。」


    很明確的答案,沒有給孟歸南任何思維發散的空間。


    可孟歸南根本無法辨別他是在說真話,還是隻是為了安撫自己的情緒,從而讓這場鬧劇快些結束。


    孟歸南沉默了許久,他的沉默讓莊雁鳴感到輕微的唿吸困難,為了緩解這種壓抑的氣氛,他從鏡櫃中取出吹風機,吹起了頭髮。


    聒噪的風聲遮擋住了一切聲響,莊雁鳴看似在認真吹頭髮,其實一直在鏡中觀察著孟歸南。


    他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幾分鍾後,莊雁鳴關上吹風機,突然聽見孟歸南語氣不明地在他耳邊詢問:「那你要和我談戀愛嗎?」


    莊雁鳴疑心自己聽錯了,他轉過頭,難以置信地問:「你說什麽?」


    「如果你不喜歡宋淩霄,那你所做的一切,我隻能認為你是為了我,你喜歡我。既然你喜歡我,難道不想和我談戀愛嗎?」


    孟歸南露出一個莊雁鳴很熟悉,在此刻卻充滿邪惡的引誘的笑。


    莊雁鳴眼前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空白,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看見孟歸南正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衣物的阻隔作用消失了,那目光還是在他身上燒出了一個大洞,所有他對孟歸南不可說的感情正從那個洞裏毫無保留地往外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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