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曇抱著瓦罐,小心翼翼的將竹葉上的雪掃進去。


    用雪水釀出來的酒比泉水釀出來的好喝些。


    清曇每天都會收集一些,可是這雪化的極快,太陽出來沒多久,就不見了,因此他經常去半夜起來。


    渝爾抱著兩個新的瓦罐,道:“大師兄,今日下山采買,又給你買了兩個新瓦罐,今年你釀的酒,我可要多喝點,我是出了大力氣。”


    清曇道:“那是自然。放心,不會少了你的。”


    清曇去瞧了一遍自己的糯米酒,已經煮熟了的糯米白白胖胖的,在曲子的作用下正在出酒。


    這一點一點收集而來的雪水,就用來洗米、蒸米。


    酒出來後先不急著喝,放在竹筒中密封好,陰涼處放置三個月,拿出來的酒不僅有糯米香,還有淡淡的竹葉香。


    渝爾跟在清曇身後,興致勃勃的道:“這還有不到一個月快過年了,不知道沐白師兄在覓城怎麽樣,對了,還有宋宋和青竹姐姐,好久都沒有他們的消息了,不然我們去看看?”


    清曇自顧自的忙著手裏的活兒,道:“大營有大營的規矩,你貿然過去也見不到。那邊的日子不好過歸不好過,但也不至於過不下去的。”


    渝爾歎口氣,道:“我聽不少人都在議論這次招的女役,各種話都有,好聽的不好聽的…”


    清曇的手一頓,停下來了,他將手相互搓搓,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道:“這個世上,男子女子隻是性別不同,其它沒什麽不同,男子可以當廚子,女子也可以,男子可以當車夫,女子也可以,男子可以當大夫,女子也可以,事情都是人做出來的,隻要想做,多多少少都是會的。”


    渝爾若有所思的道:“大師兄,你這話不對,並不是所有的事男女都一樣能做的。”


    清曇疑惑的看著他。


    渝爾一本正經的道:“你看,就像生孩子這件事,男子就沒有辦法呀,對不對大師兄。”


    意識到他在狡辯,清曇微微一笑,也不與他爭辯。


    生兒育女這是女子獨有的特性,但是服役男女皆可。


    清曇覺得這個想法真的是好極了,女子服役,磨練意誌,訓練體能,也許能給自己掙軍功,也能晉升。那時候全天下的人都會看到,女子能做的事有很多,不僅限於家裏的廳堂。


    人,生而平等,縱然人生有千萬種,隻是皮囊,除卻外界給的衣物、職位、身份等等,內裏大家都是一樣的,都是人。


    就連三六九等,都是人自己分出來的,用以區別而已。


    “師兄,這是什麽?”


    渝爾好奇的拿起桌上的兩把劍問道。


    隻見這兩把劍都配有劍鞘,通體烏黑,一把稍大,一把稍小。


    看著古樸而笨重。


    渝爾拿在手中掂了掂,道:“這份量著實不輕啊!大師兄,你這是什麽時候打了這兩把劍?你不是愛使長棍,什麽時候改用劍了?”


    清曇看著他手中拿著的兩把劍,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一個晚上,他服侍廣林道長用完晚飯,兩人又念了一篇經,他正準備給師父告辭時,廣林道長忽然叫住他。


    那時候廣林道長看他的目光,慈愛中帶著些許無奈,還有些許期待。


    廣林道長從櫃子深處,找出了這兩把劍,認認真真的擦拭一遍,莊重的遞給他。


    “師父,這是何意?我從未使過長劍,我不擅用劍的。”


    他不解的看著自己的師父。


    廣林道長伸手摸摸他的頭頂,道:“這是你的。”


    二十五年前,還未滿月的嬰孩被人放在上善觀門口,寒冬天氣,大雪紛飛,身上隻有一個薄薄的繈褓,孩子被凍的鼻尖通紅。


    若不是那天廣林道長從瀾州府迴來,聽到了貓叫似微弱的哭聲,這個可憐的孩子應該就死在了飄雪的冬夜裏。


    廣林道長把孩子抱起來時,才發現他的身邊還有兩把劍。烏黑的劍原先被白雪覆蓋,他抱起孩子的時候,繈褓帶起一些雪花,才讓黑劍露了出來。


    廣林道長又仔仔細細找了一圈,沒有任何書信。


    如今,那差點死在雪夜裏的嬰孩,已經長成了八尺男兒,學識淵博、舉止文雅、一心向道,已經是在整個瀾州府頗有名氣,也是他用心培養的接班人。


    清曇錯愕的看著師父,不解道:“師父,這是要贈我兩把劍嗎?是覺得我應該好好練練劍術嗎?”


    廣林道長知道他誤會,他這個徒弟,心思都在練武念經打坐上,求的也是早日飛升成仙,怎麽會想到別的。


    廣林道長連忙解釋道:“清曇,你聽為師說。這兩把劍,是當時放在你身邊的,我也不知道是誰將你放在了觀前,和你一起出現的,就是這兩把劍。”


    他還記得當時特意在上善觀周圍詢問是誰家的孩子,甚至還去了瀾州府詢問,結果是沒有任何消息。


    “我在想,這兩把劍應該是你父母的東西,這對他們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廣林道長說道,“你很好,為師能教給你的東西已經不多了,你真的是為師見過最有天賦最仁慈的孩子。”


    清曇有點呆。


    師父為什麽會這樣說?


    他知道自己是抱養的,從小沒有見過父母,陪伴他的隻有師父、師叔還有眾位師弟,他沒有親情的概念,也無法體會別人口中說的父母之情,所以現在聽到師父說這些,他心裏雖然有不一樣的感情,可是麵上仍舊是不露聲色。


    廣林道長心裏很清楚,清曇在上善觀整整二十五年,心地淳厚、心無旁騖,但是他已經隱隱感覺到,清曇塵緣未了。


    對清曇的身世,他做過許多猜想,並且越來越向著他猜的方向前進。


    廣林道長的腦中閃現出袁牧之的臉。


    清曇還記得師父說的最後一句話。


    塵緣未了,無法飛升。


    為什麽塵緣未了?


    迴過神來,渝爾正盯著他看。


    “師兄你怎麽了?”


    清曇道:“我沒事。你將我抄寫的經書拿去三清殿供著,快去吧。”


    清曇每個月都要手抄經書,拿去供著,供夠四十九日,直接燒了。


    這個習慣已經持續十多年了。


    渝爾將夠夠的一遝子經書抱在懷裏,邊往外走邊道:“許大夫要去覓城大營送藥材,我們寫了信,師兄你也快點寫,讓許大夫一起帶過去。”


    寫信?給誰?


    渝爾瞧著他一頭霧水的模樣,道:“你忘記了,沐白師兄,還有宋宋,還有青竹姐姐,他們都在覓城大營呢,他們走了這麽久,我好想他們啊!”


    清曇口中應著,將渝爾推出門外。


    塵緣,什麽是塵緣,未了,為什麽未了?


    清曇心中忽然煩躁起來,他一向悟性極強,為人通透,怎麽師父這八個字就擾亂了自己的心緒?


    恍惚間,他似乎又看了那晚跳下無垢潭的女子,那聲脆生生的“臭道士”。


    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救了渾身是血的黑衣人,那黑衣人麵紗之下是一個滿臉血汙的女子。


    他似乎還看到了一隻小巧的玉壺躺在許察察的手中…


    清曇心慌起來,搖搖頭不再去想,靜下心來開始打坐。


    都是心魔而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音希聲之明月幾時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娟娟兮好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娟娟兮好修並收藏大音希聲之明月幾時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