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知趣兒地把大門兒帶上了。


    今兒喜鵲兒臨門,她出來時,竟在頭上紮了根多年未紮的紅頭繩兒。臉上很興奮,充滿苦難痕跡的深深皺紋竟然樂開了花。走時還不忘提醒女兒一聲:“秀竹啊,可不許耍性兒,惹幹大大生氣!”


    秀竹屋裏的光線比較暗,但屋裏的景物卻更清明。天光從屋頂的亮瓦直直射下來,有許多細小的塵埃漂浮在這光柱中。窗戶是那種木雕花窗,雕刻的是唐伯虎點秋香,三笑戲劇人物故事。花窗沒有裝玻璃,或者老式玻璃比較貴重,在多年前已經失竊,或者賣給別人換了錢,而今敷的白紙已經泛黃。衣櫃、寫字台、帶踏腳板兒的大花床都是老式家具,雖然笨重,卻是楠木家具,黑漆描金,雕龍刻鳳,精美異常,應該是秀竹奶奶大婚時置辦的。夾壁牆上,貼著秀竹以前得過的獎狀和港台明星畫報。


    劉長旺坐在這老舊的雕花床沿,感到異常舒坦。他的童年、少年、青年也是在這樣的老房子裏度過的。不過他家的祖屋在農村,都用的是一些粗苯素麵家具,比秀竹家的家居環境可要破舊寒磣多了。


    劉長旺拉著秀竹修長、紅潤的手,仔細看著撫摸著。這雙手的指甲修剪得很精細美觀,塗著玫瑰紅指甲油。劉長旺能體察得到這雙手由於緊張而傳遞過來的輕微顫抖。


    “別急,我想吃杯酒。”秀竹一把推開了劉長旺。


    “你要喝什麽酒?紅酒嗎?”劉長旺覺得這女子還蠻懂情趣的。


    “我要吃燒酒,你們男人吃得最烈的那種。”秀竹臉含紅暈,嬌俏地說道。


    劉長旺犯愁了。以前出門,他都帶了秘書小順子。小順子是他親自挑選的男秘書,性格溫順忠誠,下顎片毛不生,像個太監。對於有些領導熱衷於找漂亮女秘書的不良習氣,劉長旺曾經專門開幹部作風座談會,作過嚴厲批評。他講,秘書就是在領導身邊,協助領導工作的辦公室工作人員,是領導幹好工作的必要條件和重要補充,不是領導的保姆,更不是小秘,誰熱衷於找漂亮女秘書,誰就是給黨的光輝形象抹黑,就是離腐敗不遠了。


    劉長旺教育小順子,領導就是要講派頭,才有威嚴,才能服眾。比如說進門,劉長旺將肩一抖,小順子就早早兒恭候在鎮長大人屁股後,將鎮長大人的外衣接住,掛好。鎮長外出公務,從來不用揣錢,為國鞠躬盡瘁也不用拘這點小節了,全由小順子先付,再報銷。


    可是今天劉長旺出來尋花,本來是很雅的事,怕自己的排場把女孩嚇住,沒了野趣,就沒帶小順子和一幹隨從。壞就壞在這兒了,因為習慣了不帶錢,今兒出來遊賞尋花竟忘了帶錢,這泡得什麽妞啊!劉長旺不由得有點尷尬。但多年的對敵鬥爭經驗,讓他沉吟會兒,就有主意了。


    “這樣秀竹,我們玩兒個遊戲好不?緊著你身上的錢去買燒臘鹵菜和瓜果兒。你買一百,等會兒我出你家門兒時就給你一萬,買一千,就給十萬。怎麽樣?當然也別買多了,買多了隻有便宜外麵的叫花兒了。”


    “我的爺,真的嗎?”秀竹瞪著大大的眼睛,嘴巴張得能吞下一頭牛。


    “不過我有個小小的條件,一會兒我x你時,你可要順著我的意。爺高興了,什麽條件都答應你。”


    “人家才剛滿十七歲,可是黃花閨女,爺,你說話好聽點兒不行啊!”秀竹噘著嘴,滿臉羞澀,瞪了眼劉長旺,低頭扭捏說道。


    “什麽黃花閨女啊,爺x了就是爺的人了”,說著又掐了下秀竹白嫩紅潤的臉龐,假帶威脅的語氣說,“快點去吧,我的乖女,買了燒臘,吃了酒,爺還要幹事兒呢!”


    秀竹快活得像隻花蝴蝶兒般,整理好衣服,一溜煙兒跑了出去。剛出門兒,秀竹就哭了,一路走,眼淚像泉水一般,止都止不住。


    到了鼻子巷口,她用衣服袖子拚命將眼淚擦幹,深怕把眼睛哭紅了,一會兒迴去時讓劉長旺瞧出來。她來到一街之隔的張板鴨燒臘店。本來她身上包包翻完,隻有十塊五毛,這還是師得圓偷抓了一對兒別人養在屋頂鴿籠裏的鴿子,賣了換的錢貢獻給她零花用的。


    在小賣部和鹵菜店哪裏,賒了一瓶好酒一大包燒臘。湊了大概兩百元左右的東西。


    燒臘店的老板兒張板鴨不願賒帳給她。他這板鴨店是道光年間從他爺爺的爺爺手上傳下來的,算來已有一兩百年光景兒。以前張板鴨祖上為謀生,鹵兩隻鴨子、煙熏兩個豬腦殼轉鄉穿巷,賺兩錢兒用。慢慢的鹵出點門道兒來。那清澈透明的溪水中吃草吃魚蝦的土鴨娃兒,買來殺了,用鹽和香料鹵好,幾天後取出來板好放在外麵風幹,再用青柏丫燒的煙熏,這樣板鴨就初加工好了。要上櫃賣時,先在秘製的鹵水中煮熟,再在滾油中滾炸得焦黃即可。吃在嘴裏,又香又幹,很有嚼頭,最適合下酒。


    在張板鴨家住了八十年的小腳王太婆,最會立小錢兒查幹犯,也就是祝由科那一套。她最看不起張板鴨一家人,也從不買他的板鴨。她曾努著嘴,非常輕蔑地給親戚們說,千萬別買隔壁的板鴨,我隔著門縫縫,親眼看到張板鴨往他熬的鹵水裏倒鴉片煙殼殼,還以為我認不到,騙我說放的八角大香,舊社會過來的人,沒吃過豬腳,也看過豬跑嘛!


    傳到張板鴨手上時,他為人又極精明,在家臨街一麵,破牆開店,搞了個“玉妃張板鴨”店,生意大好,百裏聞名。


    秀竹平日討好他,平日見了張哥長張哥短地叫,這時也不叫張哥了,隻輕蔑地看著他說:“張板鴨,你賒不賒?你今天不賒以後要後悔的。”


    張板鴨“當”的一下將明晃晃砍板鴨的刀剁在案板上,嚇了秀竹一大跳,側著身躲得遠遠的。“你個女娃子耍長了,今天不賒給你,你能把我咋個?”


    張板鴨的婆娘從外麵急衝衝趕迴來,給張板鴨火急火燎咬了一番耳朵。張板鴨的身子頓時矮了半截兒,他迴身就像川劇的變臉一般,臉一抹,馬上滿麵油光,眉開眼笑,討好地說:“秀竹妹子,要當官太太了,咋不給哥月亮壩頭耍彎刀---明侃呢!咱們還是遠房親戚呢是不是?要多少你說吧,算哥送你的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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