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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覺得,他若離去,這世上除母親外再無人聽我說了。


    “不夠強,變強就是了。”


    這稚子,也並非一無是處。


    “變強?”


    猛然間抬起頭來,那雙眼眸黝黑透著點點星光。


    嗯,不難看。


    隻見熠熠生輝的驕陽裏,一人長衣水袖,發髻高束,麵目皎如寒月。


    即便如此,他也止不住想要靠近。


    “不要走……”


    雖是羸弱之語,可終究被傳入耳中。


    “為何?”


    為何?他也不知道為何。


    隻知留他,定要留下他。


    “不要走!”


    不待他迴他,急急的補上一言。


    “我會變得強大……”


    “所以呢?”


    “所以不要走。”


    低沉耳語之言,再傳不到他人之耳。


    求你……


    “既是如此,那就努力變得強大吧!或許有一天,我會去尋你。”


    眼睜睜看著那身影消失殆盡。


    強大嗎?強大你就會迴來……


    他果然是神仙。


    隻不過五日,父親派人接迴自己。


    原來他不是私生子。


    他是世上尊貴的所在。


    可這尊貴在十歲之前竟是不得見天日。這掩飾讓他忍受了諸多屈辱,如今突然而至的這無比尊貴,除了讓他衣食無憂以外,還剝奪了他唯一親近之人。


    “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從呂丞相的馬車裏出來!


    他不是父親的臣子嗎!


    “我兒,”趙姬看著兒子憤怒,不知道該如何說清他們之間那錯綜複雜的關係。千絲萬縷早已不是她能夠掌控的了。


    “長大了你就會明白。”


    到底怎樣才算長大?


    越來越陌生的母親,他都快不認識她了。


    談何親近?


    踏入宮門的那一刻,他就被身份拋棄了所有。


    包括名字。


    他如今姓贏,字政。


    如今怕是隻有記憶中的人。


    他會變強,強大到你願迴來。


    十三歲時,他如願成了這個國家的王。


    可是你還沒有迴來。


    是啊,他現在隻是個傀儡,如何算的強大?


    因為他年少,朝政便由那人把持,還要稱他為仲父,任他欺淩。


    個閹人都能起兵造反!


    他不想忍了,即便沒有萬全之策,他也拎起屠刀。


    欺他辱他者,殺!


    騙他哄他者,殺!


    行了冠禮,從此就是鰥寡孤獨的大人。


    於是他大刀闊斧,大興土木,討伐六國,疆域不斷的擴大。


    最終皆是他囊中之物。


    他封自己為皇帝,稱始皇帝。


    隻因三皇五帝是仙家稱謂。


    他是一介凡人,他知道。


    皇帝,也隻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想要與你近些。


    可你還是沒有來。


    但是,如若你再不來的話,他可能再也等不到了。


    他會老,會死的。


    徐福那廝,與他言可如仙如佛,長存於世。


    他準了那些荒唐的要求,隻為見他一麵,問他一句可還記得我?


    但結果不過一場騙局。


    希望碎了,他坑殺了天下所有術士。


    長生不老,終究是妄想。


    他知徐福那廝唯恐丟了性命才給他那須臾飄渺的希望。


    最終,還是到了終老。


    躺於榻上,半分動彈不得。


    如此孱弱,他怕是更不可能來了。


    “我隻不過走了月餘,你竟成了這般模樣了。”


    榻上氣息奄奄,終身富貴逼人。再不見那衣衫襤褸的模樣,也無那時澄澈堅毅的目光。灼灼其華到消失殆盡,不過月餘罷了。


    果真,時光最是無情。


    “你來了。”


    那般皎月微寒聲調竟是這世上唯一溫暖。


    這些年來,一步一步的走下來。


    一直都隻是他一個人。


    一直一直,


    都是……


    他再無父母、子女、兄弟、朋友。


    這些他曾渴望的一切,都未曾得到。


    他竟是不如最初時,那樣幸福。


    “你要走了。”


    他這般模樣,大限已到,撐不過一時三刻。


    “你可還想迴去?”


    這地離王都甚遠,他浩浩湯湯的遠行,可天命如此,誰都奈何不了。


    逆天命總要付出代價。


    “不必了。”


    “那地沒我……想見的人。”


    想見的,已在麵前。


    “世人皆是如此。”


    孤身隻影,獨自赴死。


    “我知曉……”


    雖知曉可依舊奢求,世人亦皆是如此。


    “你來,是因為我……足夠強嗎?”


    雖世人皆言自己殘暴不仁,不可信。


    可他想要他的認可。


    “嗯。”


    “這個。。。給你。。。”


    遞過來的是那日見他時握著那塊玉。


    這輩子,他最看重之物。


    送與他最重要之人。


    “昆山玉內,已充盈龍氣。”


    “走罷。”


    這裏留下的,不過一具屍身罷了。


    三日後,舉天下而殤。


    可惜,他看不到了。


    東海梧桐桑梓合著,龍筋為弦,彈之錚錚然。


    “南風,尋得主人就是他?”


    “是。”


    “此劫過後,將她收於《墒年紀》”。


    “是。”


    那方屋簷下,一小子埋頭苦讀。恍聞人聲,他怕是聽錯了,窗外既是湖,無一船隻,如何立得人?


    更何況,何人會來此?


    家徒四壁,遠離鬧市,家貧無遠親。


    有朝一日出人頭地,再不過這斷米缺炊的日子。


    不負今日苦讀之苦,貧寒之氣。


    深思之人未曾發覺,琴中一道幽光飄然入戶,而後靜悄悄的化作人形,飄立身後。


    她醒了,睡了上萬年後,她最終醒了。雖然再沒了那無上的地位和權力,好在她還有魄體。


    而喚醒他的就是這屋內的小子。


    年歲不大,身上暴戾之氣強盛,文曲星與他還是關照一二,雖無大才,可糊弄世人倒也足夠了。


    若是真如他願,怕是世上又多一出好戲。


    她當然是看好戲的。


    若是萬年前,身為水神,她還會想法子化了這身戾氣,如今,此物此人與她何幹?


    她之所以未離開,左不過此人有恩與他,身受其縛,無法遠離。


    她不想渡人渡己,想著如此便等他過完這一生。


    綁縛者一死,自然得解脫。


    他讀書,實在無事,她就迴到湖裏,吸收天地靈氣。


    雖無可能再塑靈體,可會讓她好受些許。


    可眼下情況,她倒是不能視而不見,隻因湖中那掙紮的身影。


    一直都是閉門讀書之人,今日難得遊湖,卻滑到了湖裏。既是掙紮,自然不會水,此地偏僻,無外人至。


    千萬年前那一刀刀早斷了她的慈悲。


    自然是,不救。


    左不過一刻間而已,她等得了。


    若他死了,她就在這湖裏多待上時日,也好聚些修為。


    “南風,你若再不救,修行減半,怕是到時候真的要煙消雲散了。”


    “不伺候君殿,來此耀武揚威?”


    如今她連人都做不得,還管什麽戒律刑規?


    “這麽多年過去,你不想親自去問清緣由?”


    她神體泯沒,靈力法術亦是去的七七八八,若是沒有當初那狠毒之人,她何至於此?千千萬萬年不死不滅,僅靠著那想將他挫骨揚灰的執念。


    她不問,也無需問。


    隻需滅其神識,碎其神體。


    “再過半月有餘便是他接水神閣位。”


    天上半月,人間已十餘年而已,如何等的?


    登水神閣,再無可能。


    三十三天,佛光金光加持,非仙非聖者,三魂七魄,消彌天地。


    她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無可能。


    “多謝。”


    掐指念訣方發現靈力所剩無幾,無法,隻得遊往落水處。將那掙紮之人,拎上了岸邊。


    救命之恩也可抵。


    鄺露一直都知道有人跟著他。


    即便不在身後,亦是離他不遠。


    譬如窗外這片湖。


    他一直害怕是鬼怪妖魔,但也好奇到底是何物?獨自涉水而來,誰知竟差點要了這條命。


    掙紮之時,他想過若是死在此處,那些個雄心壯誌有何用?


    有何用……


    他知有人在,也不曾怪過見死不救。


    畢竟若是妖魔,未曾加害與他都算是比較仁慈的,何曾聞妖魔救人?


    隻是最後,妖魔救了他。


    妖魔是個極美的女子,遠山為黛,星月作眸,山風成衣帶,似雪如海。


    “你是誰?”


    仙人恍若未聞。


    “這些天跟在我身後的人,是你嗎?”


    “你,是神仙嗎?”


    ……


    她未曾言語,轉身就迴到了湖裏。


    不見了。


    可鄺母覺得自家的犬子,變了不少。


    他依然喜歡讀書,卻也並非那些個經史子集,竟也慢慢看上一些詩詞歌賦。


    她其實並不明白這二者有何區別。如此評價隻不過道聽途說罷了。原本都是獨身一人的犬子,如今三三兩兩好友也是不少。


    多個好友,總是多條路的。


    他們家道中落,無人親近,如今有人前來。自然十分歡喜。


    犬子若是能博一功名,那就更好了。


    一過十餘載,稍縱即逝。


    依舊是湖邊草房,坐在裏麵的竟成了瀟灑俊逸的俠士。骨骼健壯,身姿挺拔,麵目疏朗,不得不說生的不錯。


    “鄺兄,為何改名?”


    原名為鄺瑞露,如今竟是讓讓人喚他鄺海雪。


    那方草堂竟也起了相同的雅號:“海雪堂”。


    “王兄有所不知,鄺兄如今劍不離身,快意江湖,為人灑脫放蕩不羈,頗具魏晉風範,江湖兒女情長,自然就繾綣浪漫啊。”


    “哈哈哈。”


    眾人覺得有趣,便隨調侃的人,一同笑開來。


    如雪似海。


    想著那身姿,竟也隨眾人咧開了嘴。


    一別十年有餘,如今你是否安好?


    她不好。


    鄺瑞露也不會知曉。


    “如今,都找到這裏,想必你這些年得了不少修行?”


    “君殿,南風求你救我!”


    “我已不是君殿。”


    五萬年前,他已經不是君殿。


    南風自然知曉,他不是君殿,可這偌大的天地間,她還可以求何人?她再不是眾人敬仰的龍族雨神,龍宮與她原是家如今竟也成了提防之地。天地間再無人可求。


    “那南風,求老祖庇佑。”


    即便他不做君殿,他依然天地間出現的第一條蛟。


    天地初開,一千年之際,君殿墨年,沿江入海化龍,為龍族之祖。


    但如今無龍相認。


    這幾萬年來,無人提起,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蛟龍。


    “你雖誆我,各種因果循環。”


    “罷了,我且幫你一迴。”


    若非五萬年前,她也不至於如此。


    “今日,他登雨神之位,我且助你上的三十三天,可你要知曉後果。”


    她如今,借得靈力,入的三十三天,左不過一時三刻,必然魂飛魄散。


    “多謝老祖成全。”


    她等了這許多年,不就為了今日之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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