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汪嵩進廠後,同批招工進去的青工有十二個人。


    上班沒兩天,廠裏就組織了一次測試,內容是機械製圖。


    測試很簡單,就是拿出幾個零件,擺上遊標卡尺等測量工具,讓這批新工人,按機械製圖的要求,畫出俯視圖、仰視圖、側視圖、剖視圖等。


    這對於有極好繪畫基礎的汪嵩來說,簡直是太小兒科的事情了。


    在其他人還在抓耳撓腮的時候,他已經完美地完成了作業。連一旁觀察的老師傅,看著汪嵩清晰而正確的圖紙,都紛紛交互點頭。


    於是,同批招工進來的人,隻有汪嵩進了技術性很強的機修車間,當學徒鉗工。其他的人,基本就分配到生產線上去了。


    勞工科長老陳將汪嵩帶到機修車間一組組長鍾樹麵前,說道:“鍾師傅,你再帶個徒弟吧。汪嵩,挺機靈的小夥子。以前,裝配車間汪新民的兒子,也是咱們廠的子弟。”


    去之前,老陳就告訴過汪嵩,鍾樹是全廠技術最好的。七級鉗工加七級焊工,在全市輕工係統的技能比賽中,還獲過獎。


    鍾樹看了汪嵩一眼,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麽。隻是給了一把工具櫃的鑰匙給汪嵩,吩咐汪嵩到庫房去領工作服和工具。


    鍾樹話不多,顧自在自己的工作台上忙活著。


    鉗工的工作台很簡單,就是一副老虎鉗。所有的活計,主要依靠在老虎鉗上操作,考驗的是手上的功夫。


    汪嵩還不太懂,就站在旁邊,默默地看師傅操作。


    第二天,汪嵩去上班時,提前了十五分鍾到車間,把工作台台麵地下都收拾幹淨了,還把師傅的茶盅洗幹淨,泡上了茶。


    機修車間是一個相對輕鬆的車間,有機器壞了需要修理才有事情幹。


    所以,機修車間的人,在沒工作的時候,也就喝喝茶,翻翻報紙,或者紮堆聊下天。要不就是做一些外麵接的私活。


    連著一個星期,汪嵩到車間,鍾樹都沒有安排他做什麽工作。


    汪嵩也不著急,總是提前一些時間到,收拾工作台、給師傅泡茶。


    然後,師傅做事時,他就在旁邊看著。師傅沒事時,他就安靜地在自己的工位上,有時候翻翻報紙。有時候,笑眯眯地聽聽老師傅們聊天,也不插嘴。


    第二個星期,汪嵩一去上班,師傅鍾樹就給了他一截圓鋼,說:“你沒事的時候,就用這塊材料做個鏨口榔頭吧。”


    汪嵩就有些傻眼,鍾樹見他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就從工具櫃裏拿出一個鏨口榔頭給他:“就是做出這個樣子。”


    汪嵩看那榔頭樣本,後麵方方的,前端像個鴨嘴,很是驚訝:“啊,這是手工做出來啊,我還以為是機器做的呢。師傅,我該怎麽下手啊?”


    “這是鉗工的第一課,別看小小的一個榔頭,你要做出來,那鉗工的基本功,就算是都過了一遍了。”鍾樹觀察了汪嵩一個星期,見小夥子沉得下心來,這才開始正兒八經地帶他。


    鍾樹帶過不少青工,但他正經認為是自己徒弟的,也沒幾個。


    很多小年輕,剛來時就急吼吼地,一會兒要學這個,一會兒要學那個,結果這種人,往往幾天熱情一下去,後麵就啥也學不成了。


    所以,汪嵩這樣不急不躁的表現,反而對了鍾樹的胃口。


    “劃線、鋸料、銼平、鑽孔、淬火,做一個榔頭,這些東西都得來一遍。”鍾樹跟汪嵩說道。


    從這一天開始,汪嵩開始正式了解起了鉗工的基本技能。從用鋼針在胚料上劃線、如何裝手工鋼鋸、銼刀的操作要領。


    一下子,他覺得了解了許多以前未曾了解的東西。


    原來,鋼針的頭是堅硬的合金材料,可以在普通硬度的鋼材上劃出清晰的線條;


    裝鋸條時,鋸齒是朝前的,所以,鋸鋼材時,推出去要用力,拉迴來時要放鬆,否則,鋸條很快會發燙,鋸齒也會磨損很快;


    看著平整的銼刀,其實是有弧度的,平銼時手勢應該如何,銼弧形手勢又應該如何……


    以前,汪嵩從內心裏是拒絕去工廠上班的,一來是認為掙不著錢,二來也覺得上班千篇一律,實在太無趣了。


    但現在,進了廠裏機修車間的鉗工班組後,汪嵩改變了自己認知。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個工作,覺得挺有意思的。


    人擺脫不了是一種情感動物,總有理性和感性的層麵。


    汪嵩之前不想進廠上班,是理性的考慮,覺得當個工人賺不到錢。但他進廠後,卻愛上了這份工作,就是其感性的層麵,所謂感性,往往是沒有理由的。


    汪嵩也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吭哧吭哧地將一塊圓柱形的鋼,鋸成一個長方體,自己會這麽高興。


    他也搞不明白,為什麽將毛糙的表麵,銼得平整光亮的過程,自己會覺得這麽身心愉悅。


    他喜歡聽銼刀在原材料表麵上,銼動時的刷刷聲,也喜歡看著鐵屑,從原材料上掉下來堆成小堆的樣子。


    看著一塊粗糙的毛鐵,在自己的手中,開始逐漸有了形狀,朝著自己意願中的方向上變化,汪嵩有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這天,鍾樹師傅拎了一麻袋廢棄的電器盒、繼電器開關進來,叫汪嵩來幫忙。


    以前的繼電器開關,觸點是銀做的,一個電器盒上,隻有那麽一點點,大概有三分之一片小藥片的樣子,附著在銅片上。


    鍾樹師傅也沒說要幹什麽,隻是取出這些帶銀觸點的零件,用氧焊槍燒,剛一微溶,就讓汪嵩用鋸條戳下來。


    兩人忙活了半晌,鍾樹師傅將收集起來的碎銀顆粒,全部放在一個事先準備好的,開了凹槽的木條裏,然後用焊槍一陣燒,碎銀就變成了一根銀條。


    汪嵩就看著師傅,將銀條敲打成帶弧度的圓圈,用鏨子在上麵,細細地鏨上規律的花紋,然後打磨、拋光,小半天功夫,那堆廢棄電器盒上的碎銀,就變成了一隻漂亮的銀手鐲。


    “師傅,這太神奇了,這手鐲真漂亮。”汪嵩由衷地讚歎道。


    “給你師娘做的,收集這些電器盒,可費了不少時間。”鍾樹師傅笑得有些得意。


    汪嵩道:“那以後我給您留意著,有拆下來廢棄的電器盒,就給你收著。”


    “嗬嗬,不行了,你仔細看,現在的電器盒上,觸點都是鍍銀了,節省成本,材料沒用了。我收集的這批東西,都是以前的,有些甚至是從五六十年代的機器上淘汰下來的。”鍾樹師傅搖了搖頭。


    汪嵩跟著遺憾地搖了搖頭,不過,他心裏覺得,這份工作變得更有意思了。


    他心裏已經盤算好了,等自己手藝練好一些,就做個榔頭來送給許歡,那一定是件很有意義的事。


    潛台詞他都想好了“許歡,我送你個錘子。”想到這兒,汪嵩自己忍不住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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