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沒將話說完,沈瑞也大概猜得出外麵是什麽樣的場景, 畢竟那些人平日裏給別人造謠添麻煩的時候可是言之鑿鑿, 半點羞愧之心也沒有,一等到刀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 便知道痛了。


    反倒擺出一副是沈瑞難為人似的模樣,頗沒道理。


    沈瑞原本想要直接說些什麽,卻又忽然想起什麽似的, 將身子略探過去些, 向外瞧了一眼, 輕笑道:「都避開了?難不成太傅想要些擲果盈車的場景不成?」


    他貼的很近, 離著江尋鶴不過方寸的距離,溫熱的氣息將半掩在髮絲下的耳尖覆上一層薄紅。


    江尋鶴沒想到他會這樣曲解, 一時有些無奈道:「我並非是這個意思。」


    「隻是百姓們生活在市井之中,日子總是要困頓些,最是懂得趨利避害,現下處處避著我們, 怕是有什麽旁的緣由。」


    沈瑞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看著他一慣清冷的神情, 說出的話卻神明似的兼愛眾人。


    隻是不知道他究竟知不知曉他口中這些生活困頓的百姓, 方才在街上是如何圍觀嬉笑, 又是如何將他的那些虛實難辨的苦處拉扯出來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米糧或許不能叫他們果腹,但江尋鶴身上的那些流言卻能周全了他們的唇舌。


    沈瑞目光深沉, 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隻是輕嗤一聲道:「趨利避害?當真新科探花,連說話都要比旁人漂亮些,不如我,隻能說一句『欺軟怕硬』來。」


    江尋鶴垂下眼睛的時候,顯出些莫名的柔弱清瘦,沈瑞半嘲半逗的話拋過去,好似當真變成個什麽飽滿的果子砸在他身上般,叫他伴隨著馬車的晃動而顫了顫肩膀。


    沈瑞含在口中的後半句話忽而便說不出來了,頓了頓,才將手肘半撐在窗子上懶散道:「放心,最能叫他們害怕的便是我這個大活人。」


    沈家沒什麽好叫他們害怕的,沈釧海原本也不是什麽張揚的人,江尋鶴便更不用說了,那些人別說害怕了,隻怕連半點羞愧也生不出來——畢竟他們可是自詡人間正義的。


    唯一能叫這些人忌憚的,便隻有沈瑞這個惡鬼似的活人。


    明明就連原主也一慣禍害的都是世家朝堂的人,從沒做出什麽欺男霸女的事情來,但紈絝這名頭一旦出來,便給了他們群起而攻之的藉口。


    這個時候宣告自己害怕沈瑞倒也不是為著真的避開什麽,而是用這種手段將自己同普羅大眾劃到一個範疇中,生怕自己便是下一個被攻擊的人。


    這種拙劣的手段,休說是沈瑞了,便連原主那種草包都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隻有一個從市井中走出來的江尋鶴,敏感地注意到所有人的情緒,並且完全將自己從任何一個地方拋捨出去,隻是憐憫地看著世間眾人。


    可偏偏,他才是一直被拋舍,一直無限製地深陷於苦楚之中的人。


    就連在原書中,也是孤身一人成了明帝手中的利刃,即便最後封侯拜相,也照舊是高處不勝寒。


    沈瑞偏過頭去,提起桌案上烘著的小茶壺,方要迴手尋茶盞,便瞧見一隻手掌將被子翻轉過來遞到了他的手邊。


    沈瑞略偏了偏頭,同他對上了目光,眼中帶著些促狹的笑意,隻是卻未見得幾分真心。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輕聲道:「太傅的善心還是收著些吧,免得給自己招惹上什麽麻煩,再難周轉。」


    江尋鶴聞言想要說些什麽,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春璫在外麵隔著簾子輕聲道:「公子,已經到了。」


    兩人的談話便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打斷,沈瑞將茶壺放了迴去,像是以此為標誌中斷了許多的不合時宜般道:「走吧。」


    他先起身向外走出去,在簾子被掀開一半的時候,江尋鶴忽而在他身後輕喚了一聲「阿瑞」。


    沈瑞轉過頭,卻隻瞧見他低垂著眉眼,看不清什麽情緒,卻在覺察到他目光的時候輕聲道:「可我原本便是從困頓中走出來的。」


    他沒什麽可避諱的。


    簾子搭在沈瑞的身上,日光從外麵斜映進來,將邊緣暈染得很模糊,他的手指捏著一小塊衣料磋磨了下,喉嚨不自覺地吞了吞,半晌彎著眼睛笑了起來道:「我知道了。」


    他話說出口的時候,江尋鶴垂下的長睫輕輕顫動著,好似終於鬆了一口氣般。


    春璫還守在馬車外,見狀雖聽不到兩人究竟在說些什麽,卻也盡心盡力地遮擋著百姓們探究的視線。


    但架不住周遭的人實在是好奇沈瑞身上的那些秘密,他們越是心中害怕,便越是想要從中謀奪些可供自己消遣的東西,以此來拉進彼此之間的懸殊的地位。


    待到沈瑞轉身下了馬車的時候,這些人又忽而作鳥獸散,裝作自己什麽也沒做的樣子去瞧周遭的攤位,討價還價之間聊得火熱。


    實則心中也是害怕被牽扯上,畢竟雖沒受過沈瑞的什麽累害吧,但畢竟是中都內有命的紈絝,便是此刻當街殺人也沒什麽可叫人稱奇的。


    因而一個個都在偷看著沈瑞,盤算著自己應當什麽時候開始逃跑。


    卻不想沈瑞連半點餘光都不曾分撥給他們,隻是姿態散漫地理了理衣袍。


    春璫還在一旁扶著簾子,眾人疑惑之時,江尋鶴提著衣袍從中探出身子來,周遭人的神情忽而便從有些害怕轉變為一種莫名的意會。


    連圍觀也不做了,隻是四下散開——畢竟先前才料理了一個,少往旁邊湊著,總是能少遭些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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