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車,去倚湖居。」


    ——


    清澤歪頭看了看自家正在瞧帳冊的江尋鶴,又無聊地轉過頭看向了窗外。


    他單手撐著頭,恨不得將柳樹的枝條都一一數明白了,試圖從中能尋摸出點樂子來,直到眼睛都瞧到發酸了,才聽見身後傳來一點動靜。


    清澤眉頭一動,猛地迴頭,卻發覺江尋鶴隻不過是換了一支狼毫,在帳冊的空白處留下幾行硃批。


    字不算大,清澤抻著脖子又踮了踮腳也沒能看清,熱鬧隻瞧了一半,這叫他有些平白生出幾分遺憾來,沒一會兒這點遺憾就轉化成了一種抓心撓肝的焦躁。


    整日待在屋子中實在是無趣得緊,難得有了點樂子,他著實是好奇到底是哪個倒黴鬼又被捏住了錯處。


    但他又不敢真的湊到跟前去瞧,東家雖什麽都不曾說,但他卻清楚,這屋子裏不安定的可不止他一個人。


    東家雖然始終在看帳冊,卻已經三番五次地抬頭看向門扇,廊廳裏每晃過一個人影,他手上就會有片刻的停頓。


    清澤撓了撓頭,眼中擠滿了疑惑,分明他已經將滿中都城的人想了個遍,可卻照舊猜不出東家在等的到底是哪一個,又到底是哪一個叫東家這般惦念。


    忽而,他腦中不可抑製地生起一個可怕的念頭來,難不成隻這麽幾日,東家就給他找了個夫人不成?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來,就再難以掐滅,他目光驚疑地在江尋鶴身上上下打量著,仔細琢磨著自己究竟是哪一天將人看丟了。


    清澤的目光半點不遮蔽,江尋鶴幾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原想著不理會,卻不想清澤越發沒章法起來,目光恨不得將人燒穿了,瞧瞧骨血裏藏著什麽風流債似的。


    江尋鶴著實是想坐沒發現也不成,他微嘆了一口氣,略側過頭,餘光看向床邊抓耳撓腮的清澤問道:「有話想說?」


    「沒有!」清澤心裏揣著一堆小算盤,卻在聽到江尋鶴問話時幹脆利落地將話頭截斷了,他生怕自己多嘴,便再不能活著迴到江東。


    畢竟他可是聽說了,沈靖雲身邊就有因為知道太多被打殺了的,東家現下同他一結盟,誰知道會不會學壞。


    於是在說完後,又好像表決心似的,半點不保留地將目光重新投到窗外,隻一眼便瞧見了個熟人。


    「東家,夫人來了!」


    話一脫口,清澤心中便直唿「要命」,他一邊急慌慌地糾正道:「楚夫人來了」,一邊目光在屋子裏橫衝直撞,愣是不敢停下來。


    江尋鶴聽到管湘君來了的時候,莫名地略略鬆懈下來,連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凝著。


    他看向清澤欲蓋彌彰的作態皺了皺眉道:「去請進來吧,不要被人看見。」


    清澤聞言立刻應承道:「東家放心,定不會有差池。」


    沒一會兒,門扇便從外被輕輕推開,管湘君方一踏進屋內,便同江尋鶴對上了目光。


    她笑了一聲,目光沒有躲避地輕輕頷首道:「成了。」


    不管是結盟一事,還是將那難得的鱘魚烹給沈瑞嚐鮮一事,均成了。


    「妾身原本還心存些疑慮,卻不想沈公子所想遠比妾身更周全些。」


    似乎是想起了沈瑞飯桌上那些忒沒個規矩的混帳話,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雖算不上什麽精妙的法子,可一力破十會,倒也慣來是他的做法。」


    江尋鶴將手中的狼毫擱下,他幾乎能想到那小霸王在楚家是怎樣挑著眉不饒人的橫行模樣。


    管湘君所說的「一力降十會」大約也遠不止是結盟一事,話雖委婉籠統了些,但半點不妨礙沈瑞混世魔王的做派叫聽者把事態盡數展開。


    他唇角微微上揚,掛著點他自己尚且沒個知覺的笑意。


    「至於運糧一事,沈公子的意思是金玉同粟米混運,糧食上的虧損由那些金玉上的添頭擔著。」


    她這話說得已經周全了些,畢竟沈瑞的原話是:叫那些個大冤種掏錢,她總不能字字句句依照著複述。


    江尋鶴看著她神色上的那點為難,大致也有個猜測,他將身子略向後靠了靠,顯出了幾分鬆散。


    「倘若如此,他所謀便不止在此一處了。」


    管湘君怔愣了一瞬,她多年行商,最是要在察言觀色上歷練,因而旁人極細微的舉動她也能見了便長久地記著。


    更何況她同江尋鶴見麵的次數並不少,眼前人慣來是諸事合稱規矩的,行動舉止間無一處不可為典範。


    汴朝人隻知曉陸思衡為世家子弟中最得百年風範的那一個,卻也不如眼前人好似處處都被人依照著尺規比量過一般。


    但現下江尋鶴這般鬆散的模樣,她分明是頭一遭瞧見,卻又同她所見的另一人逐漸重合,最後印出一般無二的光影來,叫她忽視不得。


    畢竟那小霸王在楚家時便是將身子往後一靠,再張口時便沒一句能擺到明麵上來聽的——橫豎都是些沒規矩的混帳話。


    管湘君心底暗暗驚詫於兩人的私交,麵上卻難得玩笑道:「東家瞧著,下句話便要訓人了。」


    江尋鶴有些不明所以道:「嗯?


    管湘君見他這般模樣,更是略帶著些調侃地笑道:「倘若沈公子這般舉止,下一句定不是句耐聽的話。」


    江尋鶴指尖輕顫,敲在木製的扶手上,卻好似敲進了深潭之中,再難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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