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燈光迎麵打下來,連帶著單眼相機的快門聲,把所有感官放大——


    宋明曉覺得自己的心跳像鼓聲一樣,通過骨傳導清晰地傳入自己的耳膜。


    明明是平光鏡的鏡片,但禮堂內的觀眾他仿佛都看不太清了,唯有蔣越那張臉無比清晰,和大半年前,他在階梯教室裏偷拍的那張照片上的五官合二為一。


    說來這個眼鏡還是室友周吳正讓他帶上的。宋明曉在正式表演賽的前一天晚上突然陷入焦慮,在二十多平米的寢室內走來走去,發瘋程度活像個末路的囚徒。


    「我當時真不該接這個表演賽。」宋明曉抓著自己的頭髮說。


    周吳正聞言,放下手機。突然一個一百八十斤的胖子從床上蹦下來,宋明曉還沒適應過來地麵的震顫,隻見周吳正已經把頭埋進衣櫃,在一群polo衫和格子衫中發出翻箱倒櫃的巨響。


    五分鍾後周吳正探出腦袋,把手中的一副金邊眼鏡遞給宋明曉。


    「這是啥?」


    「戴上它。」周吳正擺出一個義正辭嚴而任重道遠的表情,「這樣哪怕你的眼神露怯,在別人看來,也是充滿殺氣的!辯論最重要的是什麽,就是殺氣!」


    宋明曉大驚:「兄台何出此言?」


    「上次發傳單宣傳樂團,我本來想著戴個眼鏡能『斯文敗類』一點,結果有兩個小姐姐被我嚇到了,說我的眼神有殺氣。」周吳正欲哭無淚,「宋哥啊,下次我再去文化廣場宣發,求求你跟著我去吧……」


    宋明曉一邊點頭一邊戴上眼鏡,心想你那是用力過猛,而我即使戴上眼鏡也發不出力來。


    剛把眼鏡腿折開,周吳正突然一把奪迴來:「橋豆麻袋!」一扭脖子,「魏遠浩在嗎?幫個忙!」


    魏遠浩從床簾裏伸出手比個耶。


    「把你當時組電腦的錘子鉗子鑿子斧子拿出來,給宋哥把眼鏡腿往裏別一別,宋哥頭小,怕戴不住!」


    隻聽見咚地一聲魏遠浩又躺了迴去:「你當眼鏡是工具機上的模件啊,那玩意兒精細著呢!還有,我組電腦用不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宋明曉聽他們鬥嘴,突然一笑,心情好了一些,感覺沒那麽緊張壓抑了,於是伸出手來:「沒關係,讓我看一看吧。」


    他真在洗漱間的鏡子前認真打量了一下自己戴眼鏡的樣子。第二天早上起來,要不要拿起眼鏡的一瞬間,他猶豫了一下。


    「戴上吧,挺好看的。」王崇瑄從他身後說,今天難得他穿了一身中性風的男裝,說是要到現場看宋明曉打辯論,「實在緊張的時候,可以把眼鏡當做一個屏障,不要看觀眾,也不要看對手,甚至不要看你自己,跟著感覺走就行。」


    於是在這個無比緊張的台上,宋明曉想起了這個在宿舍裏的插曲。這明明應該是輕快甚至的,但他笑不出來,連嘴角都在不自然地抖動著。


    時間在這種情況下過得飛快,他根本聽不進去其他辯手講的是什麽,隻有主持人的串場詞甜美卻冰冷地提示著他這場辯論的進度:


    「now let’s give the floor to the deputy leader of the opposition…」(下麵請反方上院二辯的辯手進行陳述……)


    「now let’s wee the closing proposition team 1st speaker, member of the proposition.」(下麵請正方下院一辯的辯手進行陳述……後麵作者君不寫英文了寫中文了,請看官腦補英文吧,翻譯這玩意兒簡直讓人頭禿)


    唯一的慰藉是到目前為止,所有的進展就如同微信群裏的八個文件一樣,絲毫不差。


    聚光燈打在臉上的那一刻,宋明曉心裏想:就這麽,機械地背稿,完成任務就好了吧。


    應該是不難的吧,應該是即使像我這樣一個躺平的鹹魚廢物也能完成的吧。


    他慢慢地從座位上起身,走到刻著校徽的演講台前,把稿子平放在桌麵上。


    「非常榮幸作為正方下院一辯在這裏發表我的講演,正如我方上院所提出的,我們支持推行這個舉措:那就是,大學的教育應當是更加專注於社會分工的專門教育,而非通識性的全麵發展。除了上院提出的觀點,我方下院一致認為還有如下原因……」


    那個眼鏡仿佛真的發揮了屏蔽的神奇作用。宋明曉沉浸在自己扮演的角色裏,不去看觀眾,也不去看和他打對手位的蔣越。


    就像遊戲裏盡職盡責的npc,按照代碼一行一行地走完if…else if…else…的程序。


    好的,稿子背到三分多鍾了,這時候正方上院的兩個人會舉手poi,挑一下上院一辯的那位小姐姐,她會問一個訴諸情感的邏輯漏洞,然後自己按照稿子裏已經寫好的內容解釋……


    好的,這次質詢有驚無險地過去了。下麵該背第二個觀點,然後是第三個,然後總結陳述,盡量控製住不那麽抖地下場。


    植入腦中的代碼一行行地運行著,突然耳邊傳來清晰地叩擊桌子的聲音。


    宋明曉有些意外地轉過頭。


    他看見一身黑西服的蔣越,優雅地舉起手,從舌後發出的英音低沉動聽:「sir, point of interest.」


    這是一次完全出乎意料的質詢。後來宋明曉在深夜無數次復盤這次失敗的辯論的時候,都會震驚於自己當時的心情。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慌張和害怕,而是一種從靈魂溢出來的羨慕與感嘆。


    他永遠忘記不了蔣越那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姿態,他站在聚光燈下,仿佛站在牛津學聯辯論社的禮堂,古老的榮光從穹頂傾瀉而下,照耀進人類文明思辨的深淵巨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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