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寧遞了帕子給裴浚淨手,將食碟擺好後,順勢便在他對麵坐下了。


    裴浚淨完手看著虎頭虎腦坐在對麵的姑娘,眉峰微皺。


    天子坐北朝南,沒有人能坐在他對麵與他共食。


    但他怪不上鳳寧,畢竟在人家眼裏,他現在是「恩公」呢。


    裴浚騎了半日馬,五髒廟早早空空如也,也就沒拒絕鳳寧的好意。


    幾塊糕點下肚,他不得不承認,鳳寧手藝不錯,難怪敢信誓旦旦開口報答他。


    鳳寧見他吃得認真,心中很是滿足,她極是體貼,悄悄從袖下掏出一個小陶壺,藏了些茶水給他漱口。


    裴浚豈會吃小女官偷出來的茶水,他搖搖頭予以拒絕。


    鳳寧知他講究也不在意。


    填飽肚子後,裴浚擱下筷子,鄭重其事看著她,


    「我問你,你是什麽身份?」


    麵對突如其來的發問,鳳寧愣住。


    裴浚那張臉長得太好看,說話時,他眉梢稍彎,看起來像是在笑,可也僅僅是看起來像而已,他身上總有一股毫無波瀾的攝人的力量,讓任何人在他麵前不敢造次。


    鳳寧咽了咽嗓,斟酌著答,「我是女官呀。」


    裴浚氣笑。


    還知道自己是女官。


    「女官職責為何?」


    「我是尚功局的女官,幫襯做些針線上的活計。」


    裴浚肅然道,「宮裏任何一個女人都是皇帝的人,你這麽明目張膽與我私會,被有心人瞧見,便是欺君之罪。」


    鳳寧一聽「私會」二字,立即彈跳般站起,攏著衣裙離得他遠遠的,下意識反駁,


    「我們哪有...」


    環顧四周,四下無人,雨勢連天,恍若一張巨大的網網住他們二人。


    這麽一瞧,她確實像是在與裴浚私會,她麵頰騰的一下泛紅,垂下眸沒有底氣道,


    「我不過是為了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我沒有非分之想。」


    裴浚看著她侍立在一旁,舒坦多了,


    「你最好沒有,否則便是欺君。」


    鳳寧被他這麽一說很是無地自容,咬了咬唇道,


    「我實話說與您知,我沒打算留在宮裏,女官期限兩年,待兩年期滿,我便可出宮。」


    裴浚聽了那句「沒打算留在宮裏」,臉色變了變。


    皇宮是她想留就能留的嗎?


    他很不客氣道,「皇帝也不一定看得上你。」


    心裏說的是:朕可看不上你。


    鳳寧也不甘示弱,咧著小嘴迴道,「那更好啦,我也不想給陛下做妃子。」


    裴浚被她堵得沒脾氣了。


    第4章


    入了宮的人,卻大喇喇說不想給陛下做妃子,絲毫不懂人心險惡,這點城府遲早死翹翹。


    「你確實不適合留在皇宮。」


    裴浚說這話時人已起身,目光淡淡掠過那泛舊卻擦洗得幹幹淨淨的食盒,語氣冷漠,


    「我救了你,你給我做了點心,咱們兩清,以後不必再見了。」


    鳳寧心裏拽著那點子晦澀的欣喜,一瞬間蕩然無存。


    「啊....」


    連為什麽都不敢問,隻淒楚地啊了一聲。


    可轉瞬迴想他方才的話,就明白了他為何這般說。


    可憐兮兮的小姑娘,雙手將袖子拽得緊緊的,淚珠要落不落,咬著唇不知該說什麽。


    裴浚不喜歡弱者,沒有人天生強悍,要學會自立自強,先帝朝宦官為禍,窮兵黷武,扔下一個內憂外患的爛攤子給他,他入宮方才十七歲,獨自一人來到京城,被裹入京城這漩渦裏,上有太後欺壓,下有內閣掣肘,少年天子沒有威望,誰把他放在眼裏?


    他不照舊撐過來了,還越來越遊刃有餘。


    他沒有興趣在意鳳寧的感受,從悄無聲息出現的侍衛手裏接過一把特製的金骨傘便離開了。


    鳳寧眼睜睜看著他背影被雨霧吞沒而束手無策,這讓她想起娘親離開那日午後,也是這般細雨霏霏,她像是被人遺棄的小貓兒,獨自瑟縮在枯草間,沒有歸處。


    好在鳳寧是個天生樂觀的性子,轉瞬又開導自己,沒準等將來出了宮便能名正言順見他,獨自一人撐著油紙傘,磕磕碰碰迴了延禧宮。


    天已黑透,台前石階濕漉漉的,就連支摘窗也染了不少濕氣,楊玉蘇見她迴得這般晚,氣得跺腳。


    「你這幾日是怎麽迴事?這皇宮你人生地不熟的,還到處亂跑...」


    正責問地起勁,忽的瞥見小姑娘眼眶紅彤彤的像是哭過,一把將人摟在懷裏,「誰欺負你了?」嗓門大的嚇人。


    楊玉蘇就是這般性子,自己人隻能自己罵,護起短來也很要命,大有一副隻要鳳寧說個名兒她便要去幹仗的架勢。


    鳳寧反而被她這模樣給逗得破涕為笑,


    「我沒有,我就是想我娘親了....」


    楊玉蘇心軟了,將人領著進屋,接過她手中的食盒扔去一邊,想起鳳寧出身,心中頗有疼惜。


    「端午那日,我路過你家門前,你爹爹還問起你,疑惑你為何不迴府,」楊玉蘇嗤了一聲,「他怎麽好意思問?」


    鳳寧眸光一黯。


    *


    裴浚順著長街迴到養心殿,門口跪著一人。


    遵義門外的地磚被雨水洗刷地鋥亮,一盞盞搖曳的風燈在簷角燃起,清冷的焰光裹著朦朧的水霧籠罩在幽深的長街,襯得那巍峨的宮牆越發肅穆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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