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太傅也不會訓斥她,斥責她是那不開化的朽木。


    隻是落在她耳邊的嘆氣,看向她眼中的失望,都像無形中壓在她心上的石頭,壓彎了她的脊骨,抬不起顏麵。


    平宣瞧見小主子帶著陸小公子一道迴了府,眼前發黑,幾欲吐血,小主子還不知她這是引狼入室,看著十分信任陸小公子,將他奉為了知己相待。


    兩位主子在書房單獨待了許久,中間平宣故意進去送了幾迴茶水。


    沒看出什麽異樣,還是不能放心。


    可他是奴才,不得僭越去管主子的事兒。


    平宣今夜本不用當值,硬是在書房外的廊下等著,站的雙腿發麻、膝蓋酸痛也沒打算走。


    底下的小太監有意討好他,主動要來替他。


    平宣把人給使喚走了:「主子身邊離不得我,你們迴去歇著吧,夜裏不用你們管。」


    小太監隻當平宣公公怕他們在小主子跟前露了麵,分走他的寵信,笑著說了兩句客氣話,便都老老實實迴屋歇息去了。


    隔著扇門,聽不清書房裏的動靜。


    燭台上的蠟芯快見了底,豎起的火光搖晃厲害,斑駁搖曳的燭光像落在少女臉龐上灼灼的餘暉,照見她黑色眼珠裏熠熠的流光,璀璨似流星,明亮生動。


    她看向陸綏的目光已經沒什麽防備,滿心都是她的課業:「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窮,怨天者無誌。太傅今日問起來,我答得也是對的,可是太傅似乎不大認同這句話,覺著我隻會死記硬背,沒有自己的想法。」


    陸綏低低嗯了聲,懶懶的、喑啞的嗓音聽起來有幾分心不在焉,男人黑沉的眼神不動聲色落在她的頭頂,掃過少女自然垂散下來的長髮,烏木般濃黑,極致的顏色襯得她臉上的皮膚更加雪白,唇色也被屋子裏溫熱的暖氣染得紅紅的。


    她的唇瓣一張一閉:「我心裏是覺得這句話不對,人在事事都不順心的境況下,對老天爺、對命運有些怨言和牢騷,想發泄出來無可厚非。若是連怨氣都不能讓人有,這豈不是太過殘忍了。」


    一個人若是真的很倒黴。


    現狀事事都不順心,怨天尤人,出一口氣也無妨的。


    竺玉仰起臉,脖頸是纖細的,微微仰起的細頸拉起細膩柔軟的弧度,眼底看著也很柔軟,像一汪能容納所有情緒的溫水,她說:「我心裏雖然這樣想,卻不敢在太傅麵前這樣說。可他還是覺得隻會照著書上的釋義來念,沒有用心去想。」


    「於是我便老老實實的說了,太傅又覺得我沒腦子,我這樣想不對。」


    「陸綏,你也覺得人活著不該有怨氣嗎?」


    陸綏對上她眼中的困惑,默了會兒,他說:「人並非不能有怨氣。」


    「那我就是對的了。」


    「隻是人若隻剩下怨氣,必然事事都不順心。」陸綏垂眸,安靜看著她,接著說:「你說的也在理,抱怨是人遇到壞事的本能,可抱怨卻不是解決的辦法。一昧的怨天尤人是無法改變現狀的。」


    竺玉明白了陸綏說的話,也不能說她想的是錯的,隻是她同旁人看到的重點總是不同的。


    她天生就傾向站在弱勢的那邊,為他們著想。


    但有句老話,十分有理。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凡事都有得有個度。


    陸綏瞧著她似懂非懂的樣子,便早就知道她看起來柔軟,但在自己認定的事上,很是倔強。


    這並不是多重要的事情。


    弄權者,不需要設身處地的為他人著想。


    隻要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就足夠了。


    她沒有。


    他可以幫她狠下心。


    「先生不是叫你練字嗎?今夜不寫了?」


    聽見陸綏的聲音,她迴過神,認真道:「要寫的。」


    寫的不好,又得聽那些唉聲嘆氣,麵對失望又遺憾的眼神。這於她委實是種無形的折磨。


    竺玉發現陸綏現在仿佛有了永無止境的耐性,既不會嫌她學得慢,覺得她笨,也不會再拔苗助長般催促她長進。


    他站在她身後,擁著她的手,一筆一劃,落在紙上,寫的認真。


    她的字跡沒有筆鋒,他也不會再說什麽。


    瞧著同從前沒有什麽分別的字,他還能認認真真誇上幾個字:「寫得不錯。」


    竺玉把他的誇獎當成了真,得了誇獎自然寫得更賣力,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


    蠟燭燒得都快見了底。


    屋裏的光線漸漸黯淡下去,她都毫無察覺。


    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她幾乎被籠罩在男人的懷裏,他的手臂圈著她的大半個身子,男人身上若有似無的淡香鋪天蓋地將她圈禁在了他的領地。


    窗戶開了半扇,晚風裹挾著花香靜靜的拂來。


    少女流淌在身後的髮絲也跟著輕輕拂動,發梢輕輕吻過男人的手,細膩絲滑的觸感,像那輕輕柔柔而過的溪水。


    盡管竺玉很專心的在跟著他練字,漸漸的也覺得有點不對勁,貼得好像太近了。


    她都不太敢動,逐漸繃緊了身體,怕不小心會碰到他。


    她的分心,也沒有逃過他的眼。


    陸綏握著她的手:「專心。」


    竺玉有點懷疑難道是她想的太多了嗎?陸綏好像一點兒都沒覺得奇怪。


    男人的氣息攏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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