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芷蘭不過二十歲,從小到大都是被寵愛的小少君,卻無法在當上家主的時候,像一個孩子一樣,為父母的離世而哭泣。


    她不能哭,她要堅強,她要證明給所有人看,自己能扛起父親的期望。


    可是,在夢芷蘭整宿因為壓力過大而睡不著,忍不住偷偷掉眼淚時,她就會想,若是有個人能幫她分擔一下就好了。


    以往大多都是男家主,就算是女家主也會在成婚之後再繼承家主之位。


    畢竟偏見這種東西,一旦存在,就很難消除。


    所以曾經她問過父親,為何從來不強迫她結婚。


    父親的聲音醇厚而堅定。


    “我教你劍法,就是希望你可以依靠自己,而不是別人。”


    “你是女孩,但不意味著你是弱者。”


    “無論有沒有結婚,你都是夢家未來的家主。”


    “當然阿爹也不會束縛你,若是你遇到喜歡的,就自己去爭取,阿爹不會說什麽。”


    興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父親眼眶泛紅,說的話比原來更有溫度。


    父親生性嚴肅,把自己的病埋在心裏,直到最後幾天才告訴夢芷蘭。


    他其實也想再為自己的女兒做些什麽,奈何身體早已到了極限。


    父親走的時候,夢芷蘭沒有哭。


    母親走的時候,夢芷蘭也沒有哭。


    可當夜深人靜,她獨自一人,鬆下全部力氣,腦袋裏就會突然冒出與阿爹阿娘的迴憶。


    那一刻,她哭得撕心裂肺。


    一瞬間的崩潰最為致命。


    那個冬天真的很難熬。


    唯一支撐夢芷蘭渡過難關的,或者說是夢芷蘭生活中僅剩的安慰,便是顧辭的信。


    1


    顧辭像是知道些什麽,信的內容從日常的分享,轉變為一些安慰和打氣的話。


    雖然還是寥寥幾句,卻是夢芷蘭一天裏能聽到的最溫暖的話。


    如降臨人間的一束暖陽,融化積雪,帶來了芳菲四月。


    是光。


    她的光。


    有些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弟,說出的話卻句句帶刺,根根紮在夢芷蘭的心上,完全比不上一個隻見過一麵的人。


    多諷刺啊。


    事實證明,阿爹教她的劍法沒有白練。


    當她浴血重生的那一刻,也是塵埃落定的那一天,已經到了冬季末尾。


    竟然過了這麽久。


    顧辭給她的信也累了厚厚一疊。


    夢芷蘭收到了顧辭的最後一朵鈴蘭花。


    “春天的最後一片雪花消融之時,我就來找你。”


    果不其然,當最後一片雪花在夢芷蘭的手心裏融化之時,顧辭出現在她身後。


    還是記憶中那個好看的少年,眉目清秀,滿眼都是她。


    ————


    這是夢芷蘭最幸福的兩年。


    他們一起種過鈴蘭,遊過群山,渡過江河,看遍人間煙火氣。


    雖未有夫妻之名,但已有夫妻之情。


    顧辭整日都陪著她。


    夢芷蘭教導弟子,顧辭在一旁含笑看著。


    夢芷蘭批閱文書,顧辭在一旁磨墨遞卷。


    夢芷蘭修習劍法,顧辭在一旁指正提醒。


    夢芷蘭的一顰一笑,都倒映在了顧辭的眼裏。


    顧辭會帶她下山玩,給她買糖葫蘆的同時,也不忘囉嗦兩句少吃甜食。


    顧辭會親手為她燉湯,獻寶一樣雙手端給她,叮囑她吹涼再喝。


    顧辭會在梅雨時為她撐傘,笑盈盈地低頭吻她。


    顧辭還用木頭雕刻出兩個精緻的小人,並排而立,擺在夢芷蘭的書桌上。


    兩年的時光過去,院子裏的鈴蘭花盛開得燦爛。


    顧辭的最後一封信沒有說錯。


    春天的最後一片雪花消融之時,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不會完結。


    直到又一個初春。


    是夢芷蘭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一天。


    她看見顧辭滿身是血,半死不活地被人抬進來。


    那一刻,她的光碎了。


    據易念離迴憶,他是在樹林裏發現的顧辭,毫無生氣地倒在地上,他看見顧辭身上有夢家玉佩,才把他帶迴夢家。


    並且,在易念離見到夢芷蘭的第一眼,對方就差點要了他的命。


    那女子像是瘋了一樣,雙眼通紅,緊緊盯著自己帶來的人。


    易念離直到現在想起來都會後怕。


    說到底夢芷蘭還未完全失智——隻是暫時而已。


    與爹娘去世時不同,爹娘走的時候夢芷蘭是強忍住眼淚,而顧辭走的時候夢芷蘭是痛苦到眼淚都落不下來。


    她好不容易熬過寒冬,在初春抓到了一束光,卻也在初春弄丟了。


    很奇怪啊……


    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事情都在離她而去。


    真的很奇怪啊……


    作為夢家家主獨女,她從小驕傲著長大,有爹娘護著,有師兄寵著,要什麽沒有?


    而且她是個修煉的好苗子,更是受盡寵愛。


    但夢芷蘭自己也沒有養成驕縱的大小姐脾氣,她聽話刻苦,絕對擔得上少君和大師姐的名頭。


    或許是她太順風順水,上天不打算繼續眷顧她。


    未到花信年華,卻落得百花凋零的下場。


    當年顧辭與她在院子中一同種下的鈴蘭花,一日日地枯萎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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