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這一趟,竹籃打水一場空,全無收獲。


    他其實想弄清楚的就一個問題,他的夢境,到底是以前星雲舟事故的重現還是他現在乘坐這一艘事故的預警?


    前者可以不管,後者可是要命啊。


    總之他不相信會沒由來做這麽一個兇險的夢,尤其是遍尋不到老婆婆之後。


    這是死過一次得出的經驗。當時那個老先生卜卦,卜出天地否的卦象,不能說他不信,也不能說他全信,心中總還是帶著一絲僥幸——萬一隻是騙錢的把戲呢?


    現在他對於一切的征兆或冥冥中的指引,都是小心對待。總不能吃一塹再吃一塹不長記性。


    更何況上次隻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這一次卻關係一船人。除開娘親她們,那些也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生命可貴,不可輕慢。


    他這般如沒頭蒼蠅沿著街道轉了幾圈,不覺已是午時。


    說來也是本事,他昨夜雖是一人獨眠,卻也睡得手足酸軟大汗淋漓,倒比那些二人同眠的更費了力氣一般。加上這來迴轉圈,腹中早就饑腸轆轆。


    不管怎樣,飯還是要吃的。


    不過他吃飯向來不講究,若非人多,他一個人是斷不會去酒樓。


    遠遠瞧見前邊有兩個小食攤,想著去胡亂對付一口,把肚皮哄住便罷了。


    洪浩站在兩家小食鋪子前,一家是年輕女子所開的麵館,生意興隆,熱氣騰騰的麵條在空氣中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顧客絡繹不絕。


    另一家則是個老頭賣的湯圓,鋪子冷清,一個客人都無。老頭坐在門口,巴巴望著洪浩,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期待。


    其實不難理解,這出門在外的,還是男子居多。而男子又是天底下最長情專一的動物,不管十八歲還是八十歲,總歸都是一般的喜歡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下的麵條,那可不就生意興隆。


    還好洪浩卻是例外,他是爺爺撫養,對窮苦困頓的老者格外不同。當下便徑直進到了老頭子的湯圓鋪子。


    老者見洪浩進來,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連忙起身招唿:“小夥子,來來來,坐坐坐,想吃點什麽?”


    洪浩一愣,“老人家,你這裏不是賣湯圓麽?難不成還有別的?”


    老者一笑:“怪老夫沒說清楚,嘿嘿,我是想問客官吃甜的還是鹹的?”


    洪浩笑道:“我隻當豆花有鹹甜之分,卻不想湯圓也有。那我還是習慣吃甜的。”


    不多久,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圓便端了上來。湯圓個個圓潤飽滿,漂浮在清澈的糖水上,撒上了星星點點的桂花,香氣撲鼻。


    洪浩拿起勺子,輕輕舀起一個湯圓,放入口中,軟糯的外皮和香甜的餡料在舌尖上交織,讓他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起來。


    “老人家,你這湯圓真不錯。”洪浩不由得開口誇讚。


    “嘿嘿,這個不是老夫自吹,老夫在此賣了幾十年,吃過的客人還沒有不滿意的。”


    洪浩望著老者,突然心中一動,“這老人家看上去年歲甚高,既然在此賣了幾十年,說不得知道老婆婆的事情。”


    旋即問道:“老人家,你可知這條街有個開雜貨鋪的老婆婆?”


    老者狡黠一笑:“公子說的哪一個?莫不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專用破爛貨騙大傻子上鉤的神婆子?”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洪浩顧不得羞恥,喜道:“對對對,聽口氣,老人家原是認識?”


    “認識啊,她家就在我家隔壁,做了幾十年鄰居,怎生不認識?公子找她作甚?莫不是被她騙了?”


    洪浩便有些不自在,“沒有沒有,我隻是想找老婆婆問點事情。”


    “年輕人,我看你多半是上當受騙了,想要找她退貨吧?”老者調侃道,“老夫心裏明鏡似的,說說,被騙了多少?”


    “倒也不能說騙……”洪浩尷尬道:“我不過是花兩萬靈石買了……”


    “什麽?”不等洪浩說完他便插話,不曾想這老頭子中氣十足,這一聲倒把隔壁吃麵的眾人都驚了一跳。


    老者自己也覺過於咋唿,隨即連連搖頭,在那長籲短歎。好像洪浩受騙倒似自己掏錢一般肉痛不已,總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洪浩出言安慰:“無妨,些許靈石而已,老人家無需替我掛懷。”


    老者望向他,似笑非笑,“非也非也……”


    “老前輩既然知道老婆婆家,能不能帶我去一趟?放心,我會給老人家一些耽擱開店的補償。”


    “公子這話說的,老夫豈是那般貪財小人?不過雷都不打吃飯人,公子莫慌,總要先把這碗湯圓吃了再說。”


    洪浩感激望向老者,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尋到一個知情的善良老人。


    再吃湯圓,更覺格外軟糯甜美。


    洪浩吃完,便有些迫不及待,“老人家,我看現在也無……也無其他客人,就煩請老人家帶路迴家一趟。”


    老者慈祥和藹,“好說好說,不過公子先把這碗湯圓錢結了可好?畢竟小本生意,從不賒賬……”


    “應該應該。”洪浩心中歡喜,豪氣掏出一坨七彩靈石,“老人家也不用找補,多餘的就當做辛苦老人家的酬勞。”


    老人接過,仔細打量,笑逐顏開,“公子這靈石當真極品,難不成被那老婆子騙去的就是這種?這一坨,怎麽也值當一萬靈石。”


    “老人家眼光倒是敏銳,這個在星雲舟賭坊的確是兌換一萬靈石……不過老婆婆隻當五千作價的。”洪浩苦笑。


    “那老婆子慣是坑蒙拐騙,為老不尊,著實讓人惱火。”老者氣憤道,“公子放心,老夫不做那昧良心之事,得按一萬靈石算。”


    “老人家,無需找補,莫要去費心計算了。”


    “公子誤會,老夫是講,公子再掏九坨這種靈石便付清這碗湯圓錢了。”老者望著洪浩,滿臉堆笑。


    “什麽!”洪浩的聲音,比剛才老者的聲音還大。又引得隔壁一眾人等望向這邊。


    旋即壓了聲音,“老人家你這一碗湯圓要多少靈石?”他懷疑自己聽錯了老者的話。


    “老夫一碗湯圓十個,正好十萬靈石。決計不會像那老婆子一般坑騙公子。”


    洪浩沒來由想起多年前在長榮鎮賣豬肉之時,那攤位上的豬頭總是單獨擺放,並不切開單賣。他突然覺得,把自己腦袋放在攤位之上也並無不妥,決計不會顯得突兀。


    難怪沒人來吃,除了他這豬頭,誰個吃得起?


    洪浩明白了一個道理,想要與眾不同,總要付出代價。


    好在靈石對他實在不算個事情,他也再無爭辯心思,立刻又掏出九坨,放在桌上。


    老者笑眯眯全部收了。


    “公子是豪爽之人,老夫也須言而有信,便是拚著日後那老婆子天天糾纏責罵老夫,老夫也要幫了公子這一迴。”


    老者說罷也不管攤子,領著洪浩去往街道背後的一片住宅區域。


    一路上老者還在痛罵老婆子豬油蒙心,賺黑心錢。洪浩哭笑不得,隻不言語。


    等七拐八拐終於快到了,老者卻不再言語,隻是遠遠指著一間瓦房,“那便是老婆子的住所,老夫想起攤子爐火還未滅,這水火無情,卻要趕緊迴去照看。”


    說罷不等洪浩迴話,自顧自便迴頭跑了,難為他一把年紀,竟是跑得飛快。


    洪浩搖頭苦笑,也不去管他。快步來到屋前,卻見大門虛掩,瞧不見屋內情形。


    “老婆婆,晚輩有事請教。”他在門口恭敬行禮。


    並無迴應。


    洪浩又叫一聲,還是沒有動靜。


    事關重大,他也管不得禮儀,輕輕把門推開。


    房間內空空蕩蕩,一目了然,隻有一張木桌,這怎麽看都不像有人在此生活起居的樣子。


    洪浩一陣失望,莫不是那賣湯圓的老者信口胡謅,誆他靈石?


    不過還是上前兩步,看一看桌子可有端倪。


    這一看倒真的有所發現,滿是灰塵的桌子,卻有人像是用手指在桌麵寫了一行字——


    “夢中夢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


    字跡清晰,顯然寫下並無太久時間。


    這一行字倒也簡單易懂,洪浩讀了一遍便已經記住,又在屋內查看一陣,再無半點端倪,隻得作罷。


    他心中暗忖:“這屋子連床也沒有一張,怎麽可能有人居住?不行,我還是須得找那老者問個清楚。”


    他先前隻是一門心思想找老婆婆,沒有在意老者的不對之處,現在才慢慢咂吧出一點滋味,這老者恐怕也有些蹊蹺。


    別人都不知的雜貨店和老婆婆,他竟然知道,而且還說老婆婆是專一用破爛貨誆騙大傻子……啊呸呸,誆騙客人的黑心婆子。


    可這個黑心婆子和他比起來,原是小巫見大巫,良心了不少。


    一碗湯圓十萬靈石,你敢想?


    洪浩隱隱生出預感——這老者和那老婆婆,恐怕是一夥的。


    想到此處,他立刻喚出水月,快速向湯圓鋪子飛去。


    不搞快些,這湯圓鋪子莫要又像昨日的雜貨鋪遍尋不到。


    好在湯圓鋪子還在,這白日青光的,要是湯圓鋪子又不翼而飛,那可真就無語問蒼天了。


    隻不過,鋪子雖在,人卻換了,卻是一個年輕小夥子在鋪子裏忙活。


    眼見洪浩進來鋪子,立刻笑臉相迎,熱情招唿:“客官可要吃湯圓?一碗隻需一塊雜靈石。”


    洪浩心頭一沉,“小哥,這是你的鋪子?”


    “對啊,我在此擺攤有好幾年了。客官看著麵生,想必是剛到此地。”


    “那請問小哥,剛剛有位老者在此,便你有沒有看到?”


    “客官說的是先前那位客人吧?一個藍袍老人?他和客官一樣,也是剛到此地,在我這裏吃了碗湯圓。直誇我的湯圓又糯又甜……”


    “先前我怎麽沒看到小哥你?”


    “客官有所不知,這後邊兩步便是我家,先前家中娘子腹痛,我迴家給她燒些熱湯。”這年輕小夥子脾氣倒好,洪浩這般問東問西也沒個不耐煩。深諳和氣生財的道理。


    洪浩知道再問也是白搭,看來這老頭子老婆子總是設計好了的。


    便掏出一坨靈石,放在桌上,“多謝小哥耐心解答。”頭也不迴便走了。


    經過這件事,洪浩心中已然明白,他就是在此轉個三年五載也絕不可能再碰見這二人。


    繼續尋找已無必要,還是先迴星雲舟再做計較。


    迴到船上房間,洪浩開始反複琢磨那一行字——“夢中夢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


    這句話,斷句不同,意思不同。他夢裏出現的情形,會不會成為現實,前邊並無疑義,主要還是看後邊的斷句。


    “夢中夢,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這恐怕是最常見的斷句,隻不過意思模糊,說了當沒說。


    “夢中夢,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


    “夢中夢,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


    這兩種和第一句並無甚區別。


    “夢中夢,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如是這般斷句,那夢中情境便不會發生。


    “夢中夢,身外身,假?不假。真不?真。”這便是最可怕的一種情況,如若應驗,一船人便要灰飛煙滅。


    不知不覺間,已是酉時,距離星雲舟啟航,不到兩個時辰了。


    洪浩開始莫名焦躁,這般下去,沒個答案,急煞人也!


    洪浩暗忖:“管他真的假的,總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在夢中,是星雲舟航行途中,正好遇上隕落群,這本是千萬年難遇的巧合……若是錯開時間出發,那便能躲過這一劫。”


    當下便打定主意,去找星雲舟總管說明情況。


    星雲舟的總管鐵鉉,聽聞大名鼎鼎的洪浩洪公子有要事求見,還是十分給麵子。


    “洪公子,有何事如此緊急?”


    洪浩深吸了一口氣,開始講述他的夢境,以及他對星雲舟即將遭遇星隕群的擔憂。


    “鐵總管,非是我危言聳聽,這事關一船人的性命,懇請鐵總管推遲啟航時辰。”


    鐵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開口:“洪公子,我知道你擔心星雲舟的安全,但是僅憑一個夢就要求我們推遲啟航,這未免有些……太過兒戲。除非你能拿出確鑿的證據。”


    若不是夢境過於真切,洪浩自己也覺這般要求過於兒戲。尤其是此刻他並拿不出任何實據,證明他夢中的情形真的會發生。


    洪浩歎一口氣,“鐵總管,我的確拿不出任何證據……但想必總管也知,我運氣一向很好,請總管務必信我一次!”


    鐵鉉走到一扇巨大的星圖前,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洪公子,星雲舟的航線是經過精心計算的,任何改變都會影響到整個行程。而且,我們沒有理由因為一個夢就改變計劃。”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洪公子請迴吧。還有一個時辰星雲舟就要按時出發,我眼下事務繁雜,沒有時間陪洪公子聊夢中的子虛烏有。”


    其實鐵總管對洪浩已經非常客氣,洪浩這種要求,誰個不會以為是胡攪蠻纏?


    洪浩無奈,隻得又迴到房間,心中躊躇,要不要帶娘親她們下船。


    不知不覺中,洪浩又掏出那一顆玉石在手中把玩。


    一切都因這一顆小小的玉石而起!


    洪浩望著玉石,又有了驚奇的新發現——玉石時明時暗,似乎在有規律的閃光。


    洪浩凝神靜氣,耐心觀察。終於找出了其中規律。


    亮三下,滅一下。亮三下,滅一下。亮一下,滅一下,亮兩下。亮兩下,滅一下,亮一下。


    他閉目思索一陣,猛然睜眼,驚駭恐懼躍然臉上。


    “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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