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看來在陸家頗有身份,此等場合也敢口無遮攔,全然不顧大庭廣眾,這般說話是否妥當。


    要知陸家作為中土最為神秘的修仙世家,對自家子弟的管束極嚴,故而陸家子弟性格大都沉穩內斂,懂得規矩分寸。此刻這女子顯得極為突兀。


    她這話一出,立刻吸引所有人目光望向她。這女子一身大紅裝束,在眾人一片素淡裝束中顯得格外出挑。僅憑這一身穿著打扮便能知道是一個張揚外放的主兒。


    不僅洪浩被嚇了一跳,連祝宓都吃了一驚。


    她趕緊望向陸豐,用目光問詢陸豐這是怎麽迴事。


    陸豐尷尬一笑:“宓姐,你忘了當年,賢侄還在你腹中之時,我家二嫂也剛顯懷,我給他們兩個娃娃做的月老……”


    祝宓麵露驚疑,她是真忘了。


    不過現在陸豐這麽一說,她依稀記得是有這麽一迴事。那時孩子尚未出生,陸豐提議,不管誰家生男生女,隻要是一對男女,便結個娃娃親。


    當時祝宓笑著隨口應承了,後麵風雲巨變,孩兒死活都不知道,這事早就忘到九霄雲外。


    卻不料陸豐依然記得,雨雪雲霏來詢問星雲舟之時,得知祝宓已經找到孩子,便將這段往事告訴了他的侄女,也就是眼下這個紅衣女子——陸芷。


    陸芷算得上陸家的一個另類,她爹娘因故早逝,陸豐待她格外寵溺。說來她也爭氣,除了性子直率莽撞,說話沒個遮攔,倒也沒有被寵成廢物,一身修為,在年輕一代中極為顯眼,眼下已是化神境。


    她聽陸豐說了以後,不置可否,心中卻有些隱隱的期待。畢竟世家門閥,婚姻多是安排指定,她倒並不排斥抗拒,隻是幻想洪浩模樣如何,洪浩功法修為如何,想著想著,便自己想出了一些花樣。


    第一,我陸家地位尊崇,千萬年來經營這星雲舟碼頭,攢下的家族底蘊極厚,一般人決計難以匹配。不過他既是火神族的少主,身份也算不差,門當戶對這一條,嗯,算是相符。


    第二,我樣貌雖不是傾國傾城,但傾州傾縣決計有多,我也不說要他顏如宋玉,貌比潘安,至少也要眉清目秀,儀表堂堂。這一條事關子孫後代,不可掉以輕心。


    第三,我功法修為已經化神,雖然我知這個年歲,若無機緣造化,少有能如我這般的境界。但倘若境界差的太多,女強男弱,別人看著卻不像話。即便是降低一點,那至少也要元嬰巔峰,方才合轍。


    第四,……


    這些時日,她整天都是在想著洪浩該怎樣該怎樣,想到最後,洪浩若不是一個英俊瀟灑的活神仙,那都是高攀!


    待到先前祝宓洪浩進莊,她便一直在暗中觀察。


    然而,當她親眼見到洪浩,模樣……雖比理想不如,但也還順眼,堪堪也就忍了,隻是看到他那尚未踏入築基期的修為,心中的美好幻想瞬間全盤崩塌。莫說一眼萬年,在她眼中,洪浩真正就是一個山下的凡夫俗子,與她心中的期待相去甚遠,真正是天上人間。


    她曾幻想過無數次與未來伴侶並肩而立的場景,那人應是修為高深、氣質非凡,能與她一同遨遊九天,探索無盡的修仙之路。但眼前的洪浩,卻是一個與她截然不同的世界之人,那份落差感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所以她再也顧不得禮儀規矩,直截了當的衝了出來,說了那句讓大家都難堪的話。


    祝宓現在雖然想起了之前有這麽一說,但這段時間她已然知道,自己這好大兒命中桃花泛濫成災,遠遠輪不到自己這個做媽的來操心。那暮雲瑤光秋靈,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何況眼下這個紅衣女子,說話衝撞,她亦不喜。哪有瑤光秋靈那般見到她恭順溫良,低眉順眼的好媳婦模樣。


    當下便對陸豐笑道:“那時不過一句戲言,作不得數,莫要當真。”


    卻不料陸豐正色道:“婚姻大事,卻不是兒戲。賢侄沒尋見也就罷了,如今尋到了,我既然說過,斷不可食言而肥。”他並不知洪浩底細,這般說話,也算是誠懇真心,對洪浩並無嫌棄。


    陸芷嬌嗔道:“三叔,宓姨自己都說是玩笑,你還兀自當真……當真不顧我的顏麵麽?我在陸家能吃多少米飯?這般著急忙慌把我往外推?”


    她越說越激動,這大廳原本和諧歡喜的氣氛,已經變得有些沉悶。


    洪浩趕緊圓場:“陸叔,我知陸叔對小侄原是一片美意,小侄在此先謝過陸叔。”說罷起身給陸豐正經作揖行禮。“隻不過婚姻大事,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小侄先前與母親失散分離,並不知有這一段……指腹為婚。故而已經由師父做主,有了結發之妻。”


    “小侄與發妻雖然平凡普通,但也還恩愛和諧。隻得辜負陸叔辛苦做這月下老人……我隻希望斷不可因此事讓娘親和陸叔的情誼,火神族和陸家的交好,從此生出些嫌隙。”


    他為了簡單明了,隱去了唐綰已經離開,自己還有個三年之約,許多爛桃花的內情瓜葛。但總的來講,說得妥當體貼,教人挑不出毛病。


    這兩相說話,高下立判。


    祝宓自然是笑逐顏開,自己這個兒子,各方麵都是讓她這個當娘的滿意歡喜。捫心自問,以她自己的性子,洪浩就算一直在身邊,她也未必能有大娘這般能耐,教得讓人說不出二話。想到此處,對大娘的感激又多一層。


    陸豐長歎一口:“既然賢侄已有妻室,那我自然不能再說什麽……罷了,總是陸芷這丫頭沒這福氣。”


    他見洪浩雖然功法修為低微,但言談舉止,不亢不卑,落落大方,倒是真心覺得此子不錯。薑是老的辣,眼光的確要比陸芷不知高出千仭萬仞。


    不過陸豐這般說話,陸芷卻又有些不樂意,明明是自己瞧不上,怎麽說來說去倒像是人家瞧不上了?


    好在她的性子,雖然有些莽撞直接,但既然婚事說掉了,其他也就沒那麽認真。


    隻要不用做夫妻,做朋友卻沒有關係,她甚至還生出些同情,想要幫洪浩指點一番。


    當下便對洪浩道:“我聽三叔講,你從小和宓姨失散了,所以沒怎麽修煉……現在功法低微,也是情有可原……隻不過我實在沒辦法接受一個凡人,你別怪我啊。”


    洪浩連連點頭,微笑道:“不怪不怪,是我自己沒有福緣,修為淺薄,怎生能賴到姑娘頭上。”


    陸芷見他並不惱怒,還溫和說話,頓時也生出些熱情熱心,“這修仙一途,總是先易後難,先甜後苦,你現在功法低微,反而能日新月異……我給你指點指點,包你一日千裏。”


    洪浩誠懇道:“多謝姑娘一片好意,但……我修煉的功法,稍微有些不同。恐怕會白白浪費姑娘時間。”


    他這般說話,反而激起了陸芷的好奇之心。


    “修仙之路,總是殊途同歸,你現在還處在最底層,看不清這道理也屬正常。等你到了我這般境界,從高處往下一看,便一目了然,當然……以你現在的基礎,怕是要到百年之後……”


    “說來說去,你的功法到底有何不同?”陸芷覺得洪浩恐怕是害羞不好意思,故意掏出來的一套說辭。


    陸芷雖是一片好心,但祝宓哪裏見得自己的寶貝兒子被這般洗刷奚落!自己這兒子,其他本事自己也沒見識過,但禦劍飛行卻是剛剛才領教。


    眼珠一轉,笑盈盈對陸芷道:“賢侄女,我家孩兒,功法的確不同,其他不講,你是什麽境界開始能禦劍飛行的?”


    陸芷頗為自豪,“宓姨,大部分人都是到了金丹期方才能夠禦劍,但我在築基圓滿之後,便能自如飛行。”


    祝宓點點頭,“賢侄女當真是個修仙坯子,築基便能禦劍,這份資質,確實不凡。不過……”她話鋒一轉,得意道:“我孩兒修煉的功法,卻連築基也不要,便能禦劍飛行。剛剛我孩兒便是自己禦劍來此。”


    這話一出,立刻驚得眾人議論紛紛。


    先前迎接他們的陸管事,在祝宓洪浩落地時,離得最近。因洪浩和祝宓母子二人一前一後形影不離,他還以為是祝宓帶著洪浩飛行。聽祝宓現在這般說話,自然是有些不信。


    其他人也都是他這般心思,總覺得是祝宓在替兒子吹噓。畢竟連築基都未到達的,最多算個煉氣士,嚴格說來隻是體魄強健些的凡人。


    陸芷自然不肯相信,這實在是不合常理,匪夷所思。古往今來,哪有凡人禦劍的?


    好在這是立刻便可以證實的事情,吹牛吹得大,一會打臉須不好看。


    她隻疑祝宓接下來要說,今日孩兒飛到此處,消耗甚大,不宜再飛。如此等明日一早乘坐星雲舟離開,那便是成功替自己兒子大大長臉一迴,當然也是為自己長臉一迴。


    陸芷立刻道:“宓姨,我也不要他飛多快飛多遠,他隻要能踩著劍停在空中一時半刻,我都……一輩子叫他大哥。”她一時半會想不出什麽好的賭注,隻因平時她驕傲任性,陸家同輩弟子,便是年齡比她大的,她也直唿其名。能讓她叫一聲哥的,半個也無。


    祝宓心中冷笑:“若不是兩家交情,怕亂了輩分,高低讓你叫我兒子大爺。”


    臉上卻不動聲色,隻是淺淺一笑:“好侄女,隻是懸停,有何意思?今日難得一聚,不如這樣,小賭怡情,就由我來做個莊,大家開心開心如何?”


    陸家子弟,都被管束極嚴,除了過年時能放開玩耍,平日哪有機會。這祝宓仗著和陸豐關係,此刻提出,陸豐也隻有苦笑無奈搖頭,默默允了。其實他也有些好奇。


    大廳氣氛一下子就熱烈起來。


    陸芷也是喜歡熱鬧的女子,立刻也來了興趣,“宓姨,怎麽個玩法?”


    祝宓裝作毫不在意,“簡單,就讓我孩兒和你比一比飛劍,看誰飛得快嘛。”


    這話一出,立刻嘩然。一個未築基的凡人和化神境比禦劍速度?這不是失心瘋是什麽?


    祝宓接著說道:“我是孩兒他娘,總要支持孩兒,反正我就押我孩兒贏……你們隨意,押多少我就賠多少。”


    眾人聽來,這跟撿錢有何區別?押一百兩陸芷贏,轉眼就賺一百兩……


    陸芷也驚呆了,她好心提醒祝宓,“宓姨,我,我是化神境哦。就算你家孩兒也是化神,都不一定能快過我,何況……”


    祝宓笑道:“我當然知道,其實呢,是這星雲舟船票,你家三叔又不肯收我費用,我不過是用這個法子,變相給大家發點零用錢,尤其是後生晚輩,表表心意。大家不要客氣,多押多得,我好歹火神族族長,這點賭注還是賠得起。”


    說得合情合理,感人肺腑,多好的長輩!


    洪浩有些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娘親在裝豬吃象,又不好說破。隻得輕聲道:“娘親,要不賭注還是每人設個上限。”


    他在為眾人著想,眾人卻隻當他在心疼他娘的銀錢,立刻嘰嘰喳喳,議論紛紛。


    祝宓假嗔道:“孩兒,難得今日高興,就不要掃大家興致。你這般說話,讓大家覺得為娘的不爽利,火神族顏麵何存啊!”


    洪浩隻得閉了嘴巴,不再言語。心中暗忖:“一會是直接用最快速度呢,還是看她速度隻稍微快一點便好……”


    祝宓站起身來,拍拍手道:“大家也不須將銀錢放在我這裏集中,混作一堆卻不好分辨誰押了多少,押陸芷贏的隻須放在自己位置桌上便可,這樣一清二楚,待會我也好照價賠付。”


    這樣說話,顯然已經是認輸,隻等一會給大家發銀子。


    大家聽得清楚明白,立刻便開始從身上掏金銀珠寶放在各自桌前,差不多都是把自個兒家底全部掏出來了。


    等到大家都押注完成,全部人都到了廣場,隻等比賽開始。


    規則很簡單,繞四方山飛行一圈,誰先完成誰就是勝者。


    結果不言而喻,化神境的陸芷,被她認為是山下凡人的洪浩,遠遠甩到身後。關鍵是這廝,看把她拖得遠了,又慢下來,等她以為他是力竭難以為繼時,又加速把她甩開……幾次三番,殊實可惡。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都說眼見為實,可他們即使都看見了,卻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到洪浩落迴廣場,大家五味雜陳,心裏空蕩蕩,荷包也空蕩蕩。


    因為祝宓讓雨雪雲霏四女子,兩人守住門口,另兩人找了個大麻袋,挨桌把所有的金銀細軟全部掃進麻袋。


    這一局,祝宓缽滿盆滿麻袋滿。


    她笑嘻嘻問陸豐,“你押了多少?”


    陸豐苦笑:“我沒押。”


    祝宓驚奇道:“十拿九穩的贏麵,你這個鐵公雞居然一毛不拔?你難不成知道我孩兒會贏?”


    “這倒沒有,我也認為賢侄會輸,但我不好意思贏你的,倒也因此沒有輸給你。”


    等到大家重迴大廳,看著光溜溜的桌麵,痛心疾首,隻恨自己太過貪心。


    陸芷再看洪浩,眼神已經不同。


    “大哥,你的功法果然不一樣。”


    洪浩卻有些走神。


    剛才繞四方山飛行之時,山腳似乎閃過一絲紅光,依稀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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