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宓聽到身後傳來聲音,嚇得魂飛魄散,背脊發涼。


    她一身修為已經是驚世駭俗,行到此處時,更是小心仔細觀察了周圍,並無異樣。


    此刻從身後傳來的聲音,聽著雖是稚童,但哪個稚童能在她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出現在自己身後?


    她哪裏知道,她們幾人還在更遠處便被紅糖知曉。紅糖見她們鬼鬼祟祟,便一直在暗中觀察,就像大師兄剛迴水月山莊時的情景一般無二。


    她們要捉木棉之時,紅糖便準備要出手,聽到祝宓叮囑一句“千萬不可傷她性命”時,才又忍住。不過聽見祝宓嚇唬要拿木棉填坑,便再也忍不住。


    隻因木棉雖然模樣普通,他並沒有想替他老子收納做小娘的打算。但木棉來了以後,做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整個水月山莊煥然一新。對他也是極好,每次闖禍被唐綰責罵,都是她打圓場。一來二去,倒是成了全莊老小都離不開的存在。眼下他掛個肚兜,便是木棉拿自己衣裳裁剪給他縫製。


    祝宓雖然平日行事跋扈霸道,但那也是建立在對自己力量的自信之上。眼下對方如此深不可測,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她也是懂的。


    也不敢迴頭,隻是連連道:“小神仙莫要動怒,我是和這姑娘開開玩笑,不會真的埋她……”說罷吩咐侍衛,“趕緊放了這姑娘。”


    卻不料那幾個侍衛紋絲不動,木棉自行走開幾步,望著祝宓,咧嘴一笑:“你這個人還怪好哩,我也喜歡開玩笑。”


    說罷對著高處道:“紅糖,你說把她們埋了,澆上大糞,會不會長一堆出來哩……”


    紅糖迴道:“小姑,這個有趣,不如試試。”言語間頗為興奮。


    祝宓冷汗一下子冒出,這小姑娘的玩笑,倒比威嚴恐嚇更加嚇人。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尋到兒子所在,麵還未見,便要被當做莊稼種到地下。


    堂堂火神族族長,努力擠出一個諂媚笑容,對著二級煉氣士木棉賠笑道:“姑娘,莫開玩笑,是我等有眼不識泰山,你原諒則個。”


    木棉搖頭,一雙眼睛純淨清澈,“泰山是誰?你不認識他,咋個要我原諒哩?”


    祝宓無語凝噎,一時間竟不知道這姑娘是蠢笨到家還是精明透頂。


    紅糖從樹上一躍而下,跳下來和木棉並排。祝宓這才看清,這小神仙不過是一個三四歲娃娃,渾身上下隻掛一個紅肚兜,頭上三撮毛,像極了年畫裏的福娃,長得是真正喜慶。


    此刻心中驚濤駭浪,躍然臉上。這真的是小神仙!


    不過小神仙開口便是汙言穢語,“狗日的,老鴇子帶著小婊子,不在窯子等客,跑這裏來作甚?先看看小婊子長得如何。”


    四名黑衣女子,本是蒙麵,隨著紅糖話音,麵罩全部自行脫落。


    這一看,倒是把木棉和紅糖看得一呆,直接給整不會了。


    四個清麗好看的女子,麵容竟是一模一樣!


    原來這四名女子,卻是四胞胎,從小就被送入宮中,苦心栽培。本來天賦就高,加上四人心意相通,天然默契,配合無間,才有幸做了祝宓得貼身死侍。


    隻因火神族命裏天然帶火,故而一般取名,都會選個帶水的字,取其調和相濟之意。


    故而這四名女子,各自單名一個雨、雪、雲、霏。


    紅糖一吸鼻涕,驚叫:“錘子喲,老鴇子你這樣開窯子,要虧死。本來要來四次的,來一次就不來了。”


    木棉趕緊道:“莫亂講哩,先問清楚,萬一是自己人,你恐怕又要挨你娘打。小姑也不是每次都能勸住你娘哩。”


    紅糖一想是這個道理,便道:“你是不是自己人?”


    祝宓一呆,今日遇到都是些什麽人才啊!這一大一小,功法修為差著十萬八千裏,腦迴路倒是一致清奇。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想是這麽想,可身體卻很誠實的連連點頭,借坡下驢。“我當然是自己人,你看,我……小神仙依你看要怎麽才算自己人。”


    紅糖有些犯難,望一望她們幾人,突然計上心來,“這幾個小婊……小女子都給我做小娘,那就是一家人了。”


    果然是爹爹的好大兒,他爹昏迷不醒,他還在不遺餘力幫他爹歸攏好看女子。雨雪雲霏四女子立刻驚得花容失色,眼下情景,說不得族長就真答應了。


    卻不料木棉一句:“我的乖乖小侄兒,我的師兄,你的爹爹已經昏迷那麽久,你還惦記小娘,也不怕你娘又是一頓打哩。”


    這句話,聽得祝宓猶如晴天霹靂,當頭棒喝!


    祝宓立刻搶話:“你……你……你爹爹是不是已經昏迷三個月了?”


    紅糖一邊點頭,一邊卻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祝宓激動道:“小娃娃,我是你爹爹的娘親,是你的奶奶,哈哈哈,我孩兒已經成家生子……我是奶奶了。”她激動之下,有些口齒不清,淚水瞬間奪眶而出。主要還是確認了洪浩現在是安全的,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不再警備。


    不過真情流露,最是感人。紅糖和木棉都能真切感受祝宓的緒波動絕不是演出來的,這也演不出來。


    紅糖遲疑道:“錘子喲……也不能你說是就是,你如何證明?”嘴上這麽說,心中已然信了。先前不覺,他剛細細看來,這女子和爹爹眉目間是有七八分些相似。


    祝宓含淚,“隻因你爹爹一昏迷,我就知道了,這天底下,隻有我能叫醒你爹爹。你若不信,就帶我去你爹爹那裏,我證明給你看。”


    又道:“孫兒你神仙修為,我若騙你,你就立刻把我打得魂飛魄散!”


    說得這般言之鑿鑿,信誓旦旦,紅糖和木棉都確信再無虛假。


    木棉激動得直跺腳,“太好了,我師兄有救了!”她急著把這好消息告訴家裏眾人,竟是一溜煙朝著山莊奔去,邊跑邊對說:“紅糖,你帶她們慢慢迴來,我先去告訴師父一聲哩。”


    紅糖哦了一聲,收了神通,突然變得乖巧。對著祝宓道:“奶奶,我剛才說的話,你不要告訴我娘。”


    祝宓和四女子身形一鬆,終於自由。


    她立刻笑道:“不講,不講,走,先去看你爹爹。”


    紅糖便一蹦一跳前麵帶路,路過糞桶之時,望向祝宓,“奶奶,你小心些,莫要碰到了。”


    孫兒如此乖巧懂事,祝宓猶如蜂蜜糊心,甜得有些發飄。她夾出一種讓雨雪雲霏四名女子從來不曾聽到過的聲調:“乖孫兒,奶奶理會得。”


    四名女子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暗暗發笑,這是雷厲風行,幹練果決的族長?


    不料下一秒便笑不出來。給紅糖說完,立刻就變迴冷靜嚴厲的命令口氣,“把糞桶收拾了。”


    這命令,自然是下給四位女子的。


    四名女子麵麵相覷,她們從小便是修習功法,哪裏會這些鄉野農活。但族長的命令,便是赴湯蹈火也死不旋踵,隻得硬著頭皮,捏著鼻子,在那邊嘔邊倒糞水。


    等弄完追上族長,四人一身,和輕塵第一次挑糞時一模一樣,星星點點全是糞漬。


    祝宓跟著紅糖到了廣場,一群人早早就在大門等候。


    大娘看見祝宓,立刻快步上前,魁梧肥碩的身材如小山移動,極快便到了祝宓麵前。


    “你便是我那好徒兒的娘親?聽木丫頭說你能救好徒兒醒來?”大娘一邊說話,一邊盯著祝宓一張臉仔細打量,也顧不得禮數,“像,真的像,決計錯不了。”


    祝宓趕緊道:“你是我孩兒的師父吧,多謝你這麽多年一直照顧撫養我孩兒。我這個當娘的,實在是……實在是無顏……”說著便有些哽咽。她隻道是大娘從小收養長大,卻不知洪浩的艱難曲折。


    大娘擺手道:“我雖不知你母子間的隱情,但想來你有你的難處……這個以後再說,眼下還是先救醒我好徒兒為要緊。”


    說罷親熱拉著祝宓便往大門而去。


    大門眾人早就列隊相候,首先便是唐綰,她款款上前,並不扭捏,深深萬福:“小女子唐綰,見過婆婆,想必婆婆已經看出我的不同……”


    唐綰雖然凝為實質,乍看一如常人,但祝宓是何等修為的高人,自然是一眼看出蹊蹺。她雖是一愣,卻是平常的自然反應,立刻便恢複如常。


    立刻滿臉堆笑,上前將她細細打量,唐綰本是知書識禮的溫婉女子,除去隻是一縷香魂所凝,其他原是挑不出毛病。


    當下便道:“好媳婦,實在慚愧,知道孩兒危急,我走得急了些,竟是忘了帶些禮物。是婆婆失了禮數,改日一定把見麵禮補上。”


    “婆婆,我們一家人不必客套,眼下救醒相公,便是給孩兒最好的禮物。”一番話溫柔得體,祝宓挑不出一點毛病。


    大娘也道:“對對對,其他的先不講,眼下救人第一,等好徒兒醒來,以後有的是時間。”


    祝宓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了洪浩的臥房。洪浩躺在床上,麵色蒼白,氣息微弱。


    祝宓站在洪浩的床邊,看著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心中湧起了無盡的情感波動。


    二十多年的光陰,如同白駒過隙,她的兒子已經從一個繈褓中的嬰兒成長為一個的青年。她伸出顫抖的手,俯身輕撫著洪浩的臉頰,熱淚滴落洪浩唇邊。


    也不知洪浩是否還有味覺,能否品嚐出祝宓淚水中的酸甜苦辣。


    “兒啊,是娘親對不起你。”祝宓的聲音帶著哽咽,她的心中充滿了愧疚和自責。


    眾人默默退下,一個二十餘年未見自己孩子的母親,一定有很多很多話,要對自己的孩子傾訴。


    蘇巧在退出門之前,特意走到祝宓身旁,沉默一會,開口說道:“我與你兒子親如姑侄,知道他……對你恐怕有些成見,若他醒來,不……不相認,你要耐心些。”說罷便拍拍祝宓肩頭,快步離開。


    蘇巧猶記當初和洪浩出遊之時,洪浩說的那一番話。她並不知道洪浩在龍祖那裏,已經有所鬆動,故而好心相勸。但醒來後他到底會如何麵對,誰也不知。


    蘇巧的話,讓祝宓一呆,旋即又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兒啊,你恨我,是應該的。這麽多年,我沒有盡到做娘的責任……”


    “隻不過,倘若重來一次,為娘還是隻能這麽做!”祝宓語氣堅定。


    說罷,祝宓不再言語,開始施救,準備喚醒洪浩。


    祝宓輕輕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輕輕點在了自己的心髒位置。她的臉色變得凝重,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念誦某種古老的咒語。


    隨著咒語的進行,祝宓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她的心髒開始加速跳動,每一次跳動都仿佛在消耗她的生命精華。


    終於,她猛地睜開雙眼,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她的手指上出現了一滴鮮紅的血液,這滴血不同於普通的血液,它散發著淡淡的紅光,仿佛蘊含著強大的生命力。


    火神之息,火神族的秘法。一旦啟動,唯有施法者的心頭血方能喚醒。


    她小心翼翼地將這滴心頭血引導到洪浩的嘴唇上,血液緩緩地滲入洪浩的口中。隨著心頭血的融入,洪浩的身體開始發出微弱的紅光,他的心跳逐漸變得有力,唿吸也變得平穩。


    祝宓緊張地注視著洪浩的變化,她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洪浩身上的紅光越來越亮,最終匯聚在他的心髒位置,形成了一個紅色的光點。


    “醒來吧,我的孩子。”祝宓的聲音中充滿了期待。


    突然,洪浩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的眼睛緩緩睜開,一道紅光從他的眼中射出。他的目光先是迷茫,然後逐漸變得清澈。


    洪浩就像做了一個悠遠綿長的夢,夢裏什麽都沒有,隻有無窮無盡的黑暗。


    好在夢終於醒了。


    他望見祝宓的臉龐,並不陌生。


    當日在山洞口,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的腦海卻神奇出現了一幅他從未經曆,從未有過記憶的畫麵:一個美麗端莊的女子,充滿憐愛,笑臉盈盈的望著他……


    和此刻一模一樣。


    “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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