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見這老道人仙氣飄飄,不似人間人物,當即望向紅糖。


    紅糖也早已望向老道,小手一叉,“你來作甚?”


    老道人撫須輕笑,“那你又來作甚?”


    紅糖大聲道:“我來替我爹爹報仇。這些狗日的,三番五次找我爹爹麻煩,你說,該不該報仇?”


    老道人大笑:“該該該,難得你一片孝心……不過,不是已經報了仇嗎?殺人的已經拿命償了,欠債的已經拿神誌還了,再揪著不放,便有些過了。”


    紅糖一時語塞,他本就還是稚嫩孩童心性,打殺不在話下,說話講理卻不在行。


    大娘接過話頭:“仙師言之有理,我不二門也不是窮兇極惡,趕盡殺絕之輩。”話鋒一轉,“但總是他通天山莊先來惹事,不做些懲戒,倒教人小瞧我不二門。”


    大娘先前勸慰唐綰,不能不問青紅皂白,一殺了之,道理自然是懂的。但眼下好徒兒就眼前,模樣淒慘,不替他出一口惡氣,那卻大大的意難平。


    老道人微微一笑,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樓聽雨已死,雲綺瘋癲,這因果已經了結。至於樓家,他們若再犯,自然有天理循環,何須你我插手?”


    大娘眼中閃過一絲怒火,她沉聲道:“仙師說得輕巧,是先有他通天山莊咄咄逼人,才有我不二門忍無可忍。若不是我等今日上門,也不知那因果循環,還要空自轉圈多久。”


    老道人搖了搖頭,道:“大娘,你這是執著於先後,而輕慢了因果。一人一事,對事不對人。樓聽雨已死,雲綺瘋癲,他們的因果已經了結。你若再追究,豈不是又造了新的因果?”


    大娘沉默了,老道人也不全然是胡說八道。


    卻不料此刻暮雲笑盈盈站出來,“仙師說得極有道理,我等有個好處,便是聽勸……既然如此,我們這就離開。”


    說罷,抱起洪浩,朝大娘示意,大娘見此也就不再堅持,幾人便朝水月山莊返迴。


    路上大娘甚是疑惑,“暮雲仙子,為何今日如此知書識禮,深明大義?”


    暮雲無奈一笑,“我見紅糖沒衝出去,便知此人絕不簡單……大娘你也是氣糊塗了,這天地下最大的道理,仍是拳頭,亙古未變,你豈能不知?”


    “剛才我們若不服軟,那再談下去仍是比誰的道理大。紅糖既然沒出去,想來那老道人的道理極大。”


    大娘一愣,旋即明白,自嘲道:“果然是身在山中便亂了分寸,我頭腦一熱,平日間的許多思慮便統統不記得……我先前還在苦口婆心勸我那徒媳,此刻倒是自己一張老臉打得劈啪作響。”


    暮雲歎道:“一樣的,道理都是那些個道理,平日講來,誰不知曉?”


    “無非是彼時,你清醒,她在氣頭;此時我清醒,你在氣頭……說不得哪日就是我在氣頭,也不知到時誰來相勸。”


    大娘心中暗忖:“你若在氣頭,想來老娘卻是勸不動。”


    大娘隨即問道:“紅糖,你知道那人是誰?”


    紅糖點頭,“那個不是人,那是老君的青牛,我倒也不怕他……隻不過打起來,鬧得兇了,把老頭子引來,那就有些錘子了。”看來紅糖平時不著調,關鍵時刻倒還是拎得清。


    大娘倒吸一口涼氣,“嘖嘖嘖,這狗日的通天山莊倒也本事,竟然真是通了天。”


    不過說來這一趟也沒有吃虧,總是解決了惡首,想必通天山莊今後,再也不會來糾纏不休了。


    大娘幾人迴到山莊,眾人立刻便圍了上來。眼見暮雲抱著昏迷不醒的洪浩,又驚又喜。


    原本以為洪浩已身死道消,暮雲先前那番話隻是寬慰之言,卻不料竟然真的說到做到,將洪浩帶了迴來。


    但洪浩眼下卻是毫無知覺,任眾人淚眼婆娑,深情唿喚,半點反應也無,又讓眾人擔心不已。


    暮雲道:“你們也不要再叫喚,能用的法子,我都用過了。眼下還是先擦洗一番,讓他臥床,其他慢慢再想法子吧。”


    大牛聽見,立刻便跑去廚房燒湯。他不善表達,但這些細節卻能看出對小師弟很是喜愛。


    唐綰也是迴過神來,連忙前麵引路,領著暮雲進到自己房間,暮雲將洪浩小心放到床上。


    唐綰立刻作勢要給暮雲跪下,哽咽道:“多謝姐姐帶迴相公,我本以為再也無緣相見了。”


    暮雲一把扶起:“你既叫我……一聲姐姐,那便不要說兩家話。你且寬心,你相公雖然昏迷不醒,但我探查卻能感受他似乎被某種力量包裹保護,定然不會有事。”


    說罷又把發現洪浩的過程講了一迴。


    謝籍聽完,扼腕道:“原來那日我們去找,小師叔就在我們腳下,我們竟是半點不知。”


    暮雲道:“這卻不怪你們,我若不是從樓聽雨口中得知詳情,我在現場也未必能尋到……須知他並不是淺淺掩埋,是被人用功法打入地下極深……我用功法探到時,他腳下便是一條地下暗河,要是當時對方壓得再深一點,便隨暗河流走,那卻真正難尋了。”


    謝籍一拍腦門,“仙子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那日小師叔碰到算命老先生,算出三日必有大劫之時,是有叫小師叔遠離有水之處……隻是這般暗河,又不在明處,小師叔當真是避也避不開啊。”


    瑤光秋靈二女也是點頭,顯然此時都是迴想起算命老先生的話。


    暮雲聽來卻心中一動,忙道:“那老先生可還有說什麽?”


    謝籍道:“還說小師叔若有事情,需向火求助,或可逢兇化吉。”


    “火?”


    暮雲望向紅糖。


    事關他爹爹,紅糖剛剛倒也認真在聽大家說話,此刻見暮雲望向他,他知道暮雲是在詢問這個火是不是指他。


    紅糖搖搖頭,惆悵道:“不是我的火,小娘帶迴爹爹,我一眼就看出,元神都碎成靈元了,錘子得很,莫得辦法。”


    原來隻要洪浩的元嬰元神沒有破碎,紅糖一頓噴火便能修複救治。說來已經兩次噴火救治了洪浩。


    但現在已經破碎成靈元,紅糖也是無計可施,現在噴火,那等於直接火化洪浩。


    說話間大牛已經提了熱水進來,洪浩一身泥土,是需要好好擦洗一番。


    暮雲道:“這個隻有唐綰你自己辛苦一些,慢慢擦洗吧,我們去外麵再講。”


    瑤光秋靈各是心下暗道:“我們也願意幫忙。”


    隻不過這種話終究說不出口,唐綰點頭應承,大家便又迴來庭院中。


    大娘接著剛剛繼續道:“既然那算命先生,前麵說的極準,那這向火求助,必然不是空穴來風,大家都想想,這個火,到底是什麽火?”


    都知洪浩是一身朱雀之力,排除了朱雀之火,那卻實在是難猜。


    有猜火針的,有猜艾灸的,還有拔火罐……


    黃柳最絕,她提議把洪浩放到一個巨大蒸籠裏麵,然後鐵鍋加水燒火,蒸上一迴。


    大娘罵道:“你個死丫頭,倒是敢想,這是要救我好徒兒,還是要吃我好徒兒?要不要放些桂皮八角?”


    這般胡猜一陣,並無一個牢靠的法子。


    最後暮雲道:“我隻疑洪浩這一層保護,是和血脈相關,他心跳幾乎沒有,但一身血液卻流轉正常,實在是有違醫理。但具體如何辦到,我也想不通,”


    大娘也道:“那我們還是順其自然吧。眼下好徒兒雖是叫不答應,但好歹活著,這便讓我放心了許多。退一萬步,他即便是永遠也醒不過來,但知道他就躺在屋裏,想看便能看上一眼,想摸也能摸上一把,比起陰陽兩隔,隻能在腦中念想,已然是好上了許多。”


    眾人點頭稱是。生與死最大的不同,也莫過於此。


    暮雲看看天色,笑道:“大娘說得極是,反正沒有尋到確切的叫醒法子之前,先這麽維持吧。大家該幹嘛就幹嘛,也不用弄得哭哭啼啼,淒淒慘慘……比如洪浩叫我幫他守那條靈脈,我便還是去好生看守,免得有個差池,他醒來我卻不好交代。”


    她這一說,大家也覺得正是此理。


    不過大娘被這一提醒,倒是想起之前提到的木棉。便對暮雲道:“聽說我那好徒兒,在外替我收了個徒弟,一直是跟著你在肴山,這木棉資質如何?”


    暮雲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含蓄的笑容,道:“木棉這孩子,勤快熱心,為人正直,倒是個好孩子。至於修煉資質嘛……”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接著道:“她資質平平,修煉起來確實有些吃力。”


    大娘一愣,暮雲仙子都指點不通?那得是什麽樣的人才啊。


    隨即便開始護短:“既然是我那好徒兒看中的,想來總有過人之處,卻是我等沒有發現。”大娘對洪浩的偏心眼,本就是不二門公開的秘密,洪浩便是在外邊替她收一頭豬,她也須得誇那頭豬眉清目秀,與眾不同。


    瑤光和謝籍倒是和木棉相熟,知道洪浩收她的前因後果。


    謝籍見說到此處,就把小師叔當日收木棉的情形說了一遍。


    最後問道:“暮雲仙子,我記得當時木棉隻是煉氣一層,她得你每日指點,又有絕品靈脈相助,就算資質平平,如今也總該突破了吧?”


    暮雲咯咯一笑:“嗯,突破了,就是前幾日的事情,我還誇了她一頓。”


    謝籍奇怪道:“那也還行啊,雖然我突破到築基,隻用了不到一個月,但師父和小師叔也講,像我這般……這般特別的畢竟是少數。”


    他這話說出來,倒是把大娘驚了一跳。水月山莊眾人也都是驚疑表情。畢竟除了大師兄,其餘人等與謝籍不熟,不知他的天才。


    先前幾人趕來報信,大娘心中焦急,心思都在洪浩安危之上,倒是沒有認真瞧一瞧這謝籍。


    眼下謝籍雲淡風輕間說出自己不到一月築基,大娘再細看謝籍,心中立刻便喜歡的不得了。


    卻不料暮雲笑得花枝亂顫,“想什麽呢,前幾日剛突破到煉氣二層。”


    這話一出,又把眾人驚了一跳。果然是人世間百媚千紅,有人富來有人窮。


    隻不過富的太富,窮的太窮,貧富差距,古今大同。


    果然大娘立刻替好徒兒找補:“這修為資質高低,也並非那般重要,總還是人品第一……你看我那好徒兒,資質也是平常,但勝在善良忠厚,想必他也是看中了木棉這一點。”


    暮雲忍住笑,正色道:“洪浩代師收徒,那木棉還未見過你。說來既然是你的徒弟,還是你教更為合適。我這就把她送過來……或許法子不一樣,她在你指導之下倏然開竅也說不得。”


    大娘心中叫苦,這暮雲都指點不了的人,那不知是幾多蠢笨,老娘望著多半也是幹瞪眼。


    但不管如何,好徒兒既然收了,捏著鼻子也要認。


    當下點頭:“如此也好,不過這樣一來,你那邊卻連個說話的人都無,這卻有些不妥……這樣,我叫黃柳和輕塵過去陪你。”


    大娘不過是動了點小心思,知道暮雲一身神通,原是高出自己一大截。黃柳和輕塵能得她指點,那必然獲益良多。長了本事,卻還是不二門得好處。


    暮雲這等老妖精豈能不知大娘一手好算盤。隻不過,這些都是洪浩親近之人,她也就不再多說,當即點頭答應。


    當下戲謔道:“那就這般定了,木棉過來拜見師父,你好好調教,說不得便是大大的驚喜。”


    又補一刀:“她極勤快,端茶遞水孝敬你,決計把你伺候得妥當熨帖,你就安享清福吧。”


    暮雲言下之意,這個徒弟就留在身邊做個貼身丫鬟好了。


    說罷一個撕扯,身旁便出現一道裂縫。


    她望向大娘:“洪浩之事千萬不可操之過急,以免適得其反。你我皆知他是大氣運之人,我相信決計不會就此躺平不起。”


    大娘點頭應承:“我理會得,你也時常過來看看。”說罷示意黃柳輕塵跟著暮雲過去。


    黃柳和輕塵亦是明白大娘心意,當下拜別大娘,站到暮雲旁邊。


    暮雲跨進裂縫消失,黃柳輕塵緊隨其後。


    三人消失,裂縫仍在,一轉眼便從裂縫中竄出一女子,看神情還在懵懂發愣,顯見是被暮雲一把推出。


    那裂縫又湧出一大堆靈石,這才消失無蹤。


    不消說,這女子便是木棉。


    木棉好奇打量四周,望見小山般魁梧兇悍的大娘,倒也不害怕。


    咧嘴一笑:“師父,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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