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蘇巧自與洪浩巧遇,聽洪浩所言,情知當是大娘沒叫他帶上自己,一時間彷徨苦悶,無處發泄。若是換以前,可能又要大開殺戒,發泄一番。但現在轉了性子,卻如受了冷落的小姑娘一般,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生悶氣。


    兩百歲的小姑娘生氣,和二十歲的小姑娘生氣都是一樣的——自怨自艾少,怨天尤人多。


    把所有可能的情況都想了一遍,蘇巧覺得,還是大娘老了記性變差,一時忘記這個理由最為靠譜。可時間已過,今日洪公子已經出門,自己再去想法子提醒大娘也是晚了。


    就在此時,蘇巧聽到了洪浩的喊叫,心情可想而知。


    蘇巧開門衝出去,一瞬間便來到了廣場,看見洪浩,喜出望外。


    顫聲道:“何時?”


    “此時。”


    離火宗全體長老弟子,看見洪浩帶著蘇巧,一前一後,快步下山。大家目瞪口呆,隻覺像兩人在表演正大光明的私奔一般。


    不二門端的是了得,來一個弟子,拿走一百萬兩銀子,還拐跑一位長老。


    二人來到山下,洪浩帶著蘇巧依舊迴到月華客棧歇息。那小二見到洪浩,剛要招唿,忽地看到隨後跟著的蘇巧,頓時手腳酥軟,連大氣也不敢出。


    原來蘇巧激動之下,連包裹也未收拾一個,洪浩叫走便走,除了身上衣裙,兩手空空。那小二雖不識蘇巧,但離火宗的裝束卻是一清二楚,眼見蘇巧一身裝扮,絕非尋常弟子,知是那山頂之上大人物。一時間哆哆嗦嗦,手腳都沒個放處,生怕稍有差池,招來橫禍。


    洪浩見小二行狀,又迴頭看一眼蘇巧,便知緣由。


    當即對小二溫和說道:“小哥,無妨,我與這蘇長老卻是……卻是朋友,我們在此歇歇腳,說說話,你照常上一壺茶即可。”


    那小二聞言稍安,連忙請二人落座,上了一壺茶,趕緊走遠。心中對洪浩卻十分佩服,暗忖:“這客官能叫動山上神仙幫他收債,著實不簡單。”他若知這客官便是去收山上神仙的債,還整整收了一百萬兩,不知會作何感想。


    洪浩對蘇巧道:“蘇長老,你這一身裝束,太過打眼,我們路上行走,恐有不便吧。”


    蘇巧羞澀迴道:“情急之下,原是走得倉促,卻忘了這一層。”


    洪浩道:“那你迴去收拾一下,我就在此等候。”


    蘇巧急道:“無妨,就在鎮上尋個裁縫鋪子,買兩套現成衣裳即可。”——她此刻患得患失,生怕一個離開,迴來洪浩便消失不見,那卻沒個哭處。


    洪浩突然看著蘇巧,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雙眼睛在蘇巧臉上反複洗刷。嘴裏兀自說道:“原來蘇長老……蘇長老竟如此好看。”


    被洪浩這麽盯著看,又聽洪浩如此說話,那蘇巧雖是見慣了風月,紅塵中滾過的,也不知洪浩為何突然如此。但聽口氣便知洪浩並非奉承,而是真心誇她好看。當下心裏撲通撲通,雙頰不禁暈出兩朵淡淡紅雲。


    卻見洪浩撓撓頭,繼續說道:“蘇長老如此好看,便是換上了平常裝束,一樣也是醒目招人……這可大大不妥,須要想個法子,遮掩一番,方才方便……咦,蘇長老你怎生臉紅?莫不是此間太熱?”


    蘇巧聽他這麽說話,才知自己誤會,尷尬之下,兩朵紅雲更甚。


    隻能順著洪浩話語借坡下驢,呐呐道:“原是……嗯,此間原是有些悶熱。”


    趕緊又道:“相貌卻不要緊,我等境界,易容變音,都是輕而易舉,卻不知公子想我二人何種關係?祖孫,姐弟,兄妹,……母子,亦或夫妻?”


    洪浩撓撓頭道:“也不用太過麻煩,就你現在這般,把容貌變作普通一點即可。叫你姑姑,或者姨媽,你選一個。”


    蘇巧本是中年美婦模樣,單從看上去的歲數,做個洪浩長輩甚是吻合。


    蘇巧聽洪浩如此說,突然打趣道:“為何不就扮做公子娘親?”


    洪浩搖頭,正色道:“我本是孤兒,自幼爺爺撫養長大,沒見過娘親,也談不上感情,你扮作她,我恐會有厭惡,反而不美……再者,我與師父在長榮鎮賣豬肉之時,聽慣了市井吵罵,你若做我娘親,以後如有對罵,你卻吃虧。”


    蘇巧聽聞,知他所言乃巴國國粹,又憐他身世,當下便柔聲說:“那我做你姑姑。”


    洪浩點頭,道:“好,那便定了,姑姑,把臉變化一下。”


    蘇巧聞言,把雙手放臉上搓揉一會,拿開雙手,道:“如何?”


    洪浩一看,雖神情氣質還依稀可辨,但五官確實已經大為改變,隻是尋常婦人,不會讓人過多注意。


    洪浩點頭道:“如此甚好,姑姑,我們去買兩身衣裳,這就出發吧。不過我不識路,師父隻叫我往大海邊去,路上怎麽走,去哪些地方,師父說你老於江湖,我便全憑你安排。”


    蘇巧道:“這個不在話下,我元嬰之後也遊曆不少地方,東南西北也都走過,隻是福緣淺薄,沒一點造化。此次跟著公子,想必能沾光不少。”


    洪浩付了茶錢,當下二人便找了間裁縫鋪,蘇巧買了衣裳,換上之後,果然普普通通,和洪浩甚是相搭。尋常姑侄出門模樣。


    曆練之路,開始出發!


    蘇巧說這小鎮也有水路,不過隻是短途,須坐小船去到大安鎮,方能換大船再走。


    二人到了小小碼頭,正有幾條小船靠在岸邊等客。幾個船家卻在岸邊圍做一堆,或蹲或坐,聊些閑話。


    其中一名船家看到洪浩蘇巧二人模樣,知是坐船,用手斜斜一指,道:“去那條船坐等,人齊開船。”


    二人望去,幾條船中,隻有一條已坐有一人,當是指這條。


    蘇巧便領著洪浩上船,船艙甚小,不過是順著船身左右各裝一塊板子當做座位,上邊加個竹篷,隻能擋擋日頭,卻擋不住風雨。


    二人晃晃悠悠坐下,洪浩見對麵先坐那人,直瞪瞪望著自己二人,頓時有些不自在。


    對麵那人,鄉野閑散粗鄙村夫,想是沒讀過一日半日聖賢書,自然不知道非禮勿視。他從小到大皆是這般看人,絲毫未覺不妥。加上艙內狹小,抬頭即見,說來雖然粗魯,卻不算無禮。


    好在此刻二人實在普通平常,那閑漢望了一會,也覺無味,便閉目養神,嘴裏猶自嘀咕:“媽逼,不知等到幾時。”


    洪浩望向蘇巧,卻看不出她有什麽表情,不禁暗歎:“果然是轉了性子,換做以前,這粗魯漢子怕是下水喂魚了。”


    此刻又匆匆趕來一人,背個箱子,像是行腳郎中,一上船就催促岸上船家,急道:“船家,何時開船啊?我這說好今日去趙家村看病,眼見是遲了。”


    那船家看他一眼,道:“總要坐齊十人方才開船,你急著趕路,卻不早些出來?現在才四人,你急個鳥。我立時開船也可,你把剩下六人船資一並給了。”


    郎中吃了一頓搶白,鬧個沒趣,卻不再言語,隻在那東張西望,盼著快些來人。


    過得一會,卻一下來了四人,年輕學子模樣,上了船猶在嘰嘰喳喳,像是討論先生作業。


    那閑漢嫌吵鬧,睜開眼睛猛喝一聲:“鬧個錘子,這又不是你家,莫要吵大爺我睡覺。”


    四個年輕學子見他橫蠻,頗為懼他,雖忿忿不平,卻果然不再說話。


    又等了一陣,卻來了三人,不過是一個老婆子和一個懷抱嬰兒的村婦,正好坐滿一船。


    船家見人齊,當下便解了纜繩,跨上船來,拿竹篙一撐,小船便晃晃悠悠出發了。


    那閑漢早已睜眼,艙內望了一圈,望到村婦,卻再也挪不開眼睛。原來那村婦姿色雖是平庸,但胸前卻鼓鼓囊囊,蔚為壯觀。閑漢直勾勾盯著,絲毫不遮掩。村婦似已發覺,頗不自然,隻拿嬰兒遮擋。


    過得一會,嬰兒啼哭,村婦抱著搖晃,也不見好,反而哭得更是大聲。


    閑漢開口撩撥:“你這當娘的是怎生當的?這明明是娃兒餓了,你卻不喂奶吃。”


    村婦漲紅了臉,雖知這是閑漢拿話撩她,但也無可奈何。


    和村婦一路的老婆子,此刻開口道:“你這人,怎生如此無禮?大庭廣眾之下,你讓我媳婦如何喂奶?你沒個禮義廉恥,我們卻要。”


    閑漢嬉笑道:“這奶水便是娃兒的飯食,餓了就當吃飯,天經地義,誰家吃飯還要偷偷摸摸?小娘子,莫要遮遮掩掩,大方掏飯給娃兒吃。”


    這等明目張膽的調戲,洪浩實在看不下去,剛要說話,卻被蘇巧暗中拉拉衣袖,似乎讓他不要管閑事。


    就在此時,那年輕學子中終於有人站出來道:“你這粗鄙小人,光天化日,調戲良家婦女,當真沒有王法麽?”


    閑漢冷笑一聲:“老子的拳頭便是王法。你若不服,過來試試。”


    學子不甘示弱,仗著人多,便想與閑漢一較高下。但艙內狹小,連人都站不直,四名學子剛起身,那小船就開始搖晃得厲害。


    船家大叫:“都坐下,你們打架上岸去打,這會把船晃翻了,一個都不得好。”


    雙方這才偃旗息鼓,雖未動手,但罵得卻兇。


    就這麽一路罵罵咧咧,小船終於到了大安鎮。


    四名學子搶先下船,擺開陣勢,隻等閑漢下來,便要大打出手。


    此時閑漢見四人真要動手,自己卻沒了囂張氣焰,堵在船頭,大叫:“打人啦,殺人啦!一群人欺負我一個。”——盡顯潑皮無賴風采。


    聽得叫喊,隻一會,碼頭上就圍滿了人,大家都稀奇看熱鬧。


    一個學子怒道:“你個潑才,竟然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你在船上調戲良家,我等仗義執言。”


    閑漢道:“我哪裏調戲了?你自問問她們,我算不算調戲。”


    學子氣急反笑,道:“好好好,我就當著眾人的麵,問上一問,若是調戲了,今日定將你送到官府嚴懲!”


    說罷,走到那老婆子和村婦麵前,大聲問道:“老人家,你不用害怕,告訴大家,這惡人,剛剛在船上是不是言語輕薄,調戲你家媳婦?”


    卻不料那老婆子吞吞吐吐,半天才說句:“一些玩笑話……也算不得調戲。”


    那學子目瞪口呆,萬萬不曾想到這老婆子會如此說話。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料蘇巧此刻出聲怒斥:“你個不識好歹的老東西,人家好心幫你,你卻辜負人家一片赤誠,便是你這樣的人,涼了古道熱腸。不行,今日一定要說個清楚明白。”


    那老婆子苦著一張臉,道:“非是我等不識好歹,家裏還有事,我等還要趕路,耽擱不起……再說我媳婦也沒甚事情,就算了吧。”


    就在此時,圍觀人群中穿出兩個一身官衣的捕快,邊走邊說:“何事聚集喧鬧?”


    閑漢見這兩名捕快,非但不緊張,反而大笑:“狗日的,張六斤,趙有財,總算來了。這兩日逢休,去老丈人家喝一場酒,迴來還順路捉了一對拐子。”


    原來,那老婆子和村婦,卻是牙婆和她女兒,專事嬰兒買賣勾當。閑漢本是大安鎮冷捕頭,碰巧遇上,看出端倪。故一路拿話撩撥,就是要激起公憤把事鬧大,這樣才能困住二人,以免偷偷溜走。


    張趙兩位捕快,當下把二人捆了送往衙門。


    冷捕頭對四名學子抱拳施禮,道:“四位古道熱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冷某佩服。”


    四名學子一臉尷尬,那名最先站出的學子還禮道:“著實慚愧,差點幫了倒忙。”


    冷捕頭正色道:“正要相告各位,千萬不可因今日事,以後遇事便袖手旁觀,不管事情最終如何結果,幾位所作所為,對得起天地良心。”


    四位學子道別後,冷捕頭又來到蘇巧麵前,仍是抱拳施禮道:“這位夫人,今日一番話當得起俠義二字。冷某甚是佩服,在此謝過。”


    冷捕頭說罷,告辭別過。


    洪浩對蘇巧道:“姑姑,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端倪?才拉住不讓我動手。”


    蘇巧笑道:“賢侄啊,那村婦就坐你身旁,你可聞到乳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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