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洪浩似懂非懂,老夫子進一步說明:“老夫所見甚多,除非有強力軍令約束,一般攻城之戰,待得城破之時,那攻城一方兵士入城,免不了要奸淫擄掠一番。為何?都是提著腦袋打仗,贏了還沒一點好處,誰還為你賣命?這種情況將領一般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得那時,管你是王親貴族還是平民百姓,他卻不會一個個來分辨清楚。你是忠君愛國之人,還是對朝廷頗有腹誹之人,一般的砍瓜切菜。妻女妾婢,一般的糟蹋侮辱。”


    洪浩聽老夫子這麽一講,頓時覺得,這黃府上下,一定要護得周全。萬萬不可被那蜀軍賊兵肆虐行兇。


    盡管他自幼便是巴國中一個窮苦無比、以采藥為生的孩童,未曾得到過朝廷和官府一絲一毫的恩賜與眷顧,但其內心本就良善質樸。每當念及城池被攻破之後,會有數不清的平民百姓遭受苦難折磨,甚至會有無辜之人白白送死時,他都深感不忍,認為不該如此,不能如此!


    龍泉劍宗那邊,幾個修士迴營,領頭長老葉玄空道:“為何我徒兒劍書未迴?”


    幾個弟子支支吾吾,半天才有一人站出來,拖著哭腔道:“迴稟葉長老,劍書師兄……劍書師兄被對方一迴合便……便斬去了頭顱……已然……身死道消。”


    “什麽?我徒兒一招便死?離火宗哪有此等人物!”葉玄空又驚又怒。


    探查弟子中,另有一名站出來道:“稟告葉長老,斬殺劍書師兄那人,未著離火宗裝束,所用招式也非離火宗一路,弟子與離火宗那邊人物交手幾次,這一點可以肯定。”


    葉玄空沉吟道:“這就好生奇怪了。那離火宗,偏安一隅,與外邊宗門接觸甚少,卻在哪裏找到如此強力外援?能一合斬殺我徒兒,這等恐怖修為,我也怕是難敵。”


    想到此處,葉玄空沉聲道:“傳令下去,這幾日,我劍宗弟子陣前切勿動作,一切等大長老來了在做計較。另放出舌頭打探對方是何來路。”


    洪浩黃柳這次迴府,依然安排原先各自居住房間。雖兩年未曾迴來,但仍是窗明幾淨,一塵不染,可見平日一直有人打掃,隻等他們迴來隨時可以入住。


    洪浩房間與黃笠相鄰,他略微安頓後便敲開黃笠房間。先前大廳之上,人多事雜,未有過多交談,這時卻專程來跟黃笠說說話兒。


    黃笠把洪浩讓進房間,仍是十分親熱。他現在比洪浩離開之時長高了一頭,身體也更強壯,雖然還是小小少年,但每日跟著老夫子遍學經史子集,所學甚多甚雜,頗有一些少年老成。


    洪浩見他身體康健,滿心歡喜道:“弟弟,這兩年跟著先生學了哪些新課?”


    黃笠笑道:“先生所教,每日不同,興之所至,侃侃而談。先生時常抱怨已經教無可教。”


    洪浩開心一笑道:“弟弟本來就是讀書種子,一點即通,卻不似愚兄蠢笨不堪,隻能識得一些文字便足矣。”


    黃笠搖頭道:“哥哥過謙了。修文習武,原是殊途同歸,學以致用,都是以給天下蒼生造福為第一流。”


    洪浩聽他小小年紀,卻心懷天下,不禁肅然起敬。誠懇說道:“這一點為兄卻不如你,我習武初衷,原本隻是為保護如你一般至親好友,從未想過天下蒼生。”


    黃笠道:“哥哥所想乃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就比如我,如果會武功,首先想保護的肯定是爹娘至親,如果武功再高一點,有餘力的情況下,自然就會把兄弟姐妹,姻親血親全部保護起來,那武功更高一點,有能力的情況下,把朋友熟人,街坊鄰居都保護下來也是順水推舟之事……這就猶如漣漪散開。一圈一圈往外擴散,到得最外圈,便是天下蒼生。儒家所講,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原是此理。”


    洪浩點頭稱讚:“我不如弟多矣,當向你好好學習。”


    黃笠聽到洪浩這話,突然狡黠發問:“哥哥,你現在武功高麽?”


    洪浩略微遲疑一下迴道:“我目前見識不多,也不知自己到底是高是低……但聽我師父說,元嬰境也不是尋常可見的。”


    黃笠道:“那你會保護我們吧?”


    洪浩道:“自然會,我和姐姐,便是為此而來,拚了性命也要保得你們安全。”


    黃笠追問道:“那倘若你武功夠高,可以保護這巴郡全城,你會嗎?”


    洪浩一下愣住,不知如何迴答。他沒有想過,或者沒有認真想過,之前他隻是想保護黃府上下而已。


    洪浩一臉凝重,道:“此事我沒有想過,一是我不知道自己修為法術能不能保護他們,二是我雖然很同情這全城百姓,但為他們拚命,似乎有點……有點不值。”


    黃笠道:“我隻是隨便問問,哥哥莫要太過認真。我聽說修道之人,都講究順其自然,哥哥你千萬不要鑽牛角尖。就算有這個能力,立場不同,此事原本沒有對錯。以不違本心為佳。”


    洪浩點頭道:“弟弟說得極是,為兄受教了。”


    二人又扯了一些閑話,那黃笠天天在府中讀書,對外麵世界的精彩一無所知,聽洪浩侃侃而談,也是雙眼發亮,心向往之。聽洪浩提起公孫大娘,對這個傳奇一般的人物充滿了敬佩,聽說洪浩已經成婚,滿是好奇,便講有一天總要去看看嫂嫂。兄弟倆相談甚歡,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洪浩迴房,上床準備休息,卻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黃笠一個簡單的問題,不知不覺在他心中變得越來越沉重。


    他想起自己被誣陷偷金釵之時,那些人雲亦雲的圍觀看客對他的橫加指責;又想起大娘他們給他講述下跪拜師,那個男孩昏倒後師徒幾人被眾口鑠金;再又想起年幼的自己去賣草藥被克扣欺負的情景……為這些人去拚命,他覺得有些不值。


    可他還想起年幼之時,幫他埋葬爺爺的父老鄉親;想起幫他縫製貼身腰帶的苦命秀姨;想起碼頭上那些為了生存揮汗如雨的苦力搬運;想起了拉扯他一把,讓他免受流浪之苦的馮管事……這些人淳樸善良,生活本就苦累,還要受那刀兵之災,於心何忍!


    洪浩思來想去,到最後終於困乏,沉沉睡去,卻沒有得到一個答案。


    接下來幾日,異常平靜,暴風雨到來之前的那種寧靜。


    那龍泉劍宗也沒有派出劍修弟子前來挑釁,離火宗這邊也沒有出城騷擾。


    原來這幾日,龍泉劍宗卻在抓緊搜集離火宗援手的點滴情報,慢慢匯攏,終於知道了大概情況。


    援手來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宗門——不二門。雖名聲不顯,但戰力卻不弱。尤其是掌門公孫大娘,前些時間還問道離火宗,一頓耳光把離火宗上上下下扇得服服帖帖。名下三個弟子,其中一個弟子把離火宗三長老蘇巧一劍穿心,差點跌境,這個弟子也就是前幾日斬殺金丹境弟子劍書的那人,名叫洪浩。


    同行女子,原是城內朱砂大商黃?之女,名叫黃柳。二人此番,並非受離火宗所邀前來。他們既然問道離火宗,打將上門,原是關係不和,有些恩怨。二人隻為保護黃府安危而來,那日斬殺書劍,純屬碰巧,目前並無和離火宗聯合之意,當下還算不得離火宗援手。


    葉玄空聽完,沉思片刻,沉聲道:“如此說來,他二人隻為黃府,卻不是為巴郡都城而來……如此甚好,我們和他們之間,便有周旋於地。說不得,我便走上一趟。”


    龍泉劍宗眾人紛紛勸阻,說不可冒險,葉長老喝道:“如此勁敵,你們還想不費吹灰之力便取勝麽?能將他們分而化之,方是上上之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者,我元嬰境中期,老夫自信,想要自保也還不難。”


    當下再無遲疑,隻叫了兩名弟子跟隨,禦劍淩空,來到巴郡城外上空,發動功法,朗聲說道:“龍泉劍宗外事長老葉玄空,請不二門洪浩公子一見。”


    洪浩此刻正在黃府和黃柳交流一些功法體會,聽的分明,便對黃柳道:“奇怪,他們怎知我姓名?還指名道姓要見我,不知何意?”


    黃柳笑道:“我們不二門人少,沒分那麽清楚。我聽輕塵說過,大宗門人員眾多,分工明確,還有那專門負責情報搜集的設置,底下安插不少舌頭,打探消息。那日你在離火宗一劍穿心蘇巧那個老狐狸精,天下哪有不漏風的牆,怎麽說也是名人了。”


    洪浩道:“管他,既然叫了我名字,還扯上了不二門,我總不能折了不二門的名聲,且去看看。”


    黃柳道:“那你小心行事。”


    洪浩點頭一下,隨即踏空直上,片刻之間,便到了城頭,望見城外懸空而立的一精瘦老者,左右兩名弟子,想必就是唿喚之人。


    當下也就朗聲迴道:“我便是不二門弟子洪浩,葉長老有何見教?”


    葉玄空道:“聽聞洪公子和黃姑娘,此番前來,卻是為了那巴郡城中黃?府上一家老小安危?”


    洪浩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這黃府便是我的家,全家老小即是我家人。”


    “既如此,那老夫卻想和洪公子做個交易。”


    “什麽交易?”


    “我知不二門和離火宗原有些恩怨,隻要公子答應,我龍泉劍宗和離火宗相鬥之時,兩不相幫。那老夫便用項上人頭擔保,破城之後,絕不會有人敢踏進黃府半步,而且老夫還可以保證,黃家仍可繼續從事朱砂生意,包括蜀國,一並獨斷,絕無二家爭利。”


    洪浩聽得此言,一時竟不知如何迴答。


    他見這精瘦老者氣度不凡,說話擲地有聲,便心知此人所言非虛,必是能說到做到的權勢人物。但越是這樣,他卻越是隱隱覺得不安。


    老者所言,無非是說,你不二門本來就跟離火宗不和,現在不幫離火宗,原是情理之中。且打消了洪浩所擔心的破城之後,黃府一家老小的性命之虞,還許以暴利。單以交易來看,洪浩絕對是隻賺不虧。畢竟,他什麽都不用做,對方就把他本來想要的,連本帶利給了他。


    葉玄空見洪浩沉默不言,便又說道:“公子若還有其他要求,不妨一說,萬事皆可商量。”


    洪浩又沉默一陣,方才悠悠開口道:“葉長老,我想知道,這城破之後,這滿城百姓會如何處置?”


    葉玄空一愣,沒想到洪浩會問這麽一個問題,但他略微思考一下,便迴道:“洪公子宅心仁厚,心係全城百姓,老夫十分佩服。但實不相瞞,破城之後三日內,俱是由破城兵士們自由活動……畢竟兵士們悍不畏死,拚命破城,便是為了這三日快活。若要秋毫無犯,便是蜀王親臨,恐怕也難以做到令行禁止,真如此誰還願拚命殺敵?……三日之後,城內百姓,青年男子充當民夫,青年女子多被賞為奴婢……此為各國攻城傳統,非蜀軍獨有,還請公子知曉。不過公子若是除了黃府,還有一些相熟之人,千人之內,老夫一並保證毫發無損。”


    洪浩聽了葉玄空迴答,心下茫然,還是不能做出決斷。師父也好,黃笠也好,都是要他順應本心,而他自己卻難以確定自己當下本心。此刻他無意往下一瞥,卻正好看見城內一條街上,一位老者,牽著一位小女孩,想必是爺孫,正在行走。那小女孩手裏拿個風車,走得慢了,那風車卻不轉動,小女孩便掙脫爺爺,奔跑起來,那風車便歡快的轉動。小女孩咧嘴歡笑,卻不料一雙眼睛隻顧看風車,腳下不穩,一下撲倒在地,吃痛哇哇大哭起來。爺爺趕緊上前,把小女孩扶起,用手拍打女孩衣裳上的泥土,又扯著衣袖去給小女孩擦眼淚……


    就這樣一個平常的爺孫出行場景,洪浩卻不由得一陣心神激蕩。


    “多謝葉長老據實相告,也多謝長老美意,今日我向你保證,不二門絕對不會和離火宗聯合對付龍泉劍宗。”


    “我,不二門弟子洪浩,明日將隻身前往蜀軍大營,問劍龍泉劍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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