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和唐綰,雖然每日膩在一起你儂我儂,但他卻也不敢荒廢修煉功法。麵對鬼書生時那種無力感,想要保護而不能的挫折感,讓他刻骨銘心。唐綰也是十分乖巧懂事,洪浩練功之時,從不打擾,就在不遠的角落坐下,雙手托住下巴,隻是靜靜的看著他。好似怎麽樣也看不夠。


    他那日麵對鬼書生,心灰意冷,閉目等死之際,他體內金丹自行化為人形,想要衝出洪浩身體去打殺鬼書生。隻不過千鈞一發之際,種夔及時趕到,這才作罷。但形成的人形卻再沒有散為一團。就這樣,洪浩稀裏糊塗就到達了元嬰境。無數修士困其一生不可得,他卻宛若兒戲。


    但與此同時,他也沒覺得元嬰境有什麽了不起,這實在是因為他起點太高而不自知。離火宗幾個元嬰境長老,被他師父公孫大娘,以不殺人專誅心的抽耳光方式,大大的羞辱了一番。以及他一劍洞穿蘇巧心口,自己安然無恙,都讓他覺得元嬰不過如此。但其實若非那寶物灌注給他的一身靈元,蘇巧那一掌,早就給他燒得屍骨無存。


    直到鬼書生出現,他水月劍無法傷及對方,他又茫然失措。卻不知,那鬼書生是至陰之物,水月又是太陰之屬,用水月刺鬼書生,猶如以水擊水,自然了無痕跡。倘若水月換做洞天那把太陽之屬的神兵,那隻需一道劍氣便足以讓鬼書生蕩然無存。其實隻要不用水月,便是一段樹枝也能讓那鬼書生受傷。他實戰經驗太少,又不懂五行相生相克的法則,吃虧不小。


    所以現在對著丹田裏那個巨嬰,他卻根本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大娘隻是叫他把金丹化成人形,化成人形之後該如何,他卻不知。十六歲的少年,十六歲的元嬰境……有個哲人說過,上天是公平的,如果你眼睛看不見,那你的耳朵就會特別靈敏,如果你是聾啞的,那你的視力就會特別好,而洪浩用十六歲的元嬰境告訴你,上天的公平是——如果你是跛子,那你就會是一隻腳短點,另一隻腳長點。


    洪浩打坐完畢,站起身來。唐綰立刻從角落迎他而來,關切的問道:”我看你不停的冒汗,一定很辛苦吧?“說罷掏出手巾為他擦汗。


    洪浩迴道:”辛苦說不上,隻是師父不在,卻有些不明之處,無處得知該如何精進。“


    唐綰急道:”那可如何是好?我雖歡喜你在此處與我廝守相伴,但若因我而耽誤你修煉,我卻於心不忍,愧疚難當。“


    洪浩柔聲道:”不妨,我把練功時遇到的問題整理清楚,過些時日,迴去問問師父。“


    唐綰噘嘴道:”為何還要過些時日?我雖不知你這修煉法門,但總知道天下的修行都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道理,你現在多待一天,就是荒廢一天,我卻不高興,你現在就去。“


    洪浩很是感動,道:”我目前修為,禦劍來去一趟,也要一天一夜……離開這麽久,我總是不放心……“


    唐綰道:”如今還有何不放心的?那惡鬼已被你種夔大哥收走,聽你講離火宗也被你師徒製服,這山莊又是荒郊野嶺,一百年也就進來你一個,還不安全麽?況且尋常百姓來了,卻不是我怕他,當是他怕我吧,嘻嘻。“


    洪浩聽唐綰說得也是有理,便道:”那你凡事小心,我快去快迴。“


    唐綰強忍心中不舍,笑道:“且放心去,我自曉得。”


    洪浩這才不再遲疑,催動劍訣,踏著水月衝天而去。


    洪浩一走,唐綰心中卻戀戀不舍,悵然若失。講實話她自然是不舍得洪浩離開,不過是明理體貼,不願意洪浩為自己荒廢修行。她含冤身死之時,年齡不過及笄,說來確算得上是知書識禮,通情達理的好女子。


    唐綰到書房看書,看了半天卻一頁未曾看完;又去花園賞花,隻覺花草無精打采沒個形狀;最後幹脆到廚房生火做飯,練習廚藝。


    唐綰喃喃自語道:“好生奇怪,上次到現在,等了六年也沒覺現在這麽難熬……”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唐綰小聲哼唱,她生前隻知道這是從遙遠的鄭國傳來的一首小曲,隻是從未有現在這般感同身受。


    初見不解詩中意,再讀已是詩中人。


    不覺間又是烏金西沉,玉兔東升。此刻唐綰似乎隱隱聽到有叫門聲,她心一沉,仔細再聽。“有人嗎?”卻是聲若洪鍾,帶著一絲蒼老的女聲。


    唐綰忐忑不安,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迴應。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一百多年,除了那個少年,還不曾有人找到這裏。今天他剛剛離去,便這般湊巧來人,如何是好。


    “莊裏有人嗎?”這次是一個年輕女子聲音,唐綰稍覺心安,慢慢來到門前,隔著門迴應:“誰呀?”


    “我們師徒三人,是路過此地,眼見天黑,想到貴莊借宿一晚。”


    “這……恐不方便。”唐綰暗忖:“這荒郊野嶺之地,一般尋常人家哪裏能找到,想來不是等閑之輩。”


    “那我們也不打擾,就在門外房簷避避風寒,可行?”


    唐綰畢竟心底善良,見女子說話有禮,外麵風寒露重,當下不忍。又想著如有變故,還可逃迴之前棲身山洞,便聽得吱呀一聲,把大門打開。


    借著燈火,看清三人。一位五十來歲的老婦人,身材魁梧肥胖,一張臉甚是兇惡。一位年輕女子,英姿颯爽。一位年輕壯漢,一張臉卻老實巴交。


    唐綰一個萬福,道:“小女子一人在家,先前恐是歹人,有些害怕,諸位見諒。”


    那老婦人哈哈一笑,大聲問道:“為何又不怕了?”


    唐綰道:“這位姐姐說話溫柔講禮,沒有強要進來,隻說在門外過夜,我便想不是歹人。這山裏夜間風寒露重,外麵卻是過不得夜的。人皆有惻隱之心,我也不是鐵石心腸,自然於心不忍,任憑各位門外受凍。”


    老婦人點頭稱讚:“端的是心地善良,不錯不錯,老婆子我甚是喜歡。”


    唐綰道:“外麵涼,先進屋說話吧。”


    於是前麵帶路,把三人帶了進來。


    唐綰又問:“各位,還不曾晚飯吧?正巧小女子近日剛學了做簡單飯菜,我去給各位做飯。”


    老婦人擺擺手道:“一路走得急,倒是還沒有用晚飯。卻不勞你去做,我這徒兒平時做慣了的,你隻指點他廚房在何處即可。你卻陪我們說說話。”說罷給大牛一揮手。


    唐綰道:“如此也好,我做飯不多,恐不合口味。”說完給大牛指了廚房位置,那大牛便進去開始忙活。


    老婦人笑眯眯道:“小姑娘,怎麽隻有你一個人在家?你家裏人呢?”


    唐綰迴道:“卻不相瞞,我父母皆已亡故,這山莊隻剩我跟……我跟夫君二人,正巧今日夫君有事外出,隻剩我一人在家。”


    此時那年輕英武女子突然撇嘴,在那嘖嘖嘖,欲要開口說話,卻被老婦人拿眼狠瞪一下,便不言語了。


    老婦人嗔道:“你那夫君可真是沒心沒肺,把你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子留在家中,卻也放心?”


    唐綰急道:“老夫人莫要錯怪,我那夫君本是修真之人,日前遇到難關,難以繼續,是小女子我逼他去找他師父解惑。”


    “哦,原來如此,小姑娘你卻舍得?”


    唐綰有些臉紅,小聲道:“實不相瞞,也是舍不得的,隻不過我卻不能太過自私,讓他因我而阻斷了修煉精進的道途。”


    老婦人哈哈大笑:“好個深明大義的小娘子,你那夫君,端的是有福之人。”


    唐綰道:“老夫人過獎了,小女子遇見夫君,才是天大的福分。”


    那英武女子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師父,我輸了,那癡兒洪福齊天,這小妹妹的確勝過輕塵。”


    唐綰聽得此話,不知何意,一雙大眼睛眨呀眨的,看看老婦人,又看看英武女子。


    原來大娘師徒三人坐船在江上行了十餘天,終於到了朱砂鎮,下船後一路也不停留,先找到洪浩常說,自幼居住的石鼓村,再沿路進山,大娘發動神識,找到水月山莊,卻隻發現唐綰一人,不見洪浩,雖不明就裏,但也正好趁機試探一番。大娘和黃柳二人打賭,到底是這個山鬼好還是輕塵好。黃柳自然偏向表姐,而大娘卻說她的好徒兒是老天爺什麽都安排好了,得到的都是最好的。


    那老婦人笑得甚是開懷,對唐綰道:“小姑娘,你那如意夫君,怕是要空跑一趟了。”


    唐綰原是冰雪之人,聽老婦人此言說得如此篤定,便聯想洪浩給他講述過的那些師徒事情,雖未詳細描述體貌特征,卻也立刻便明白了八九分。當下再無遲疑,伏身跪下。


    “小女子唐綰,拜見師父。”


    大娘喜笑顏開,連忙扶起:道“我那好徒兒,當真是好福氣,竟得了這麽一個貌美如花,知書達理的小嬌娘。”


    唐綰又拜過黃柳,這才迴話道:“師父過譽,小女子……惶恐難當。”


    她一說惶恐,卻見那師徒二人相視抿嘴,繼而哈哈大笑,便突然想起洪浩給她說過的典故,頓時一張俏臉飛紅。


    大娘對黃柳道:“怎樣?又一個惶恐,當真是一家人說不出兩家話,誰說他倆不般配,老娘我第一個不答應。”


    黃柳也笑道:“師父,我服氣,服得五體投地。”


    唐綰羞得隻恨不能鑽迴地洞,好半天才臉上紅霞稍退,卻不料大娘下一句讓她一張臉豔若桃花盛開。


    大娘笑意盈盈,開口卻是:“睡了麽?”


    唐綰大窘,她一個女兒家,何曾料到大娘竟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一個羞答答的問題問得如此光明正大。黃柳也難掩羞澀,她跟大娘已久,知道大娘脾性,但還是沒料到如此開門見山。


    唐綰雙手蒙臉,一個楊柳腰肢在那左搖右晃,實在是嬌羞難掩,在那扭扭捏捏,過了許久,才聲如蚊蚋道:“……不曾,我們人鬼殊途,能在一起相伴,已是心滿意足……並無再想其他……”


    大娘卻不以為意,朗聲道:“看你們這扭捏模樣,有甚好羞羞答答的,男歡女愛,兩情相悅,自然水到渠成。這修仙證道,第一點便是要順其自然,不違本心。隻要你情我願,又不是傷天害理之事,那便怎麽快活怎麽來。倘若一個人,如我這般,本來就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那自然就一個人獨善其身。但倘若有心愛之人,兩廂情願,卻為了所謂禮義廉恥那些狗屁條條框框,強自忍著,斷情絕欲,那卻是修仙修到豬屁眼裏去了。都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雞狗都還要得一得修道之人的福祉呢。比如我那好徒兒,他喜歡這位唐綰小姑娘,而小姑娘也鍾情於他,若他為了修仙證道,卻和這小姑娘斷了往來,那我卻不答應!定要將他趕出師門。他即便修得千年萬年,長生不死,卻落個孤苦伶仃,形影相吊,有甚鳥用?還不如人間百年快活。”


    大娘這一番話,說得正大光明,直叫黃柳和唐綰肅然起敬。


    唐綰道:“多謝師父教誨,小女子感念至深。”


    黃柳笑道:“人家小姑娘羞羞答答,原是常理。畢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倆如此這般……這般就睡了,總不夠正大光明。她父母都不在,自己便可做主。癡兒這邊,師父與他情同母子,我也長姐如母,我們替他做主,不就萬事大吉。”


    大娘點頭道:“如此甚好,也不要那些繁文縟節,等好徒兒迴來,便讓他倆洞房。他若惶恐,你便給我打到不惶恐為止。”


    唐綰羞得不敢抬頭,隻在那左右摳指甲,心裏卻想:“這師父,這姐姐都是極好之人,我今後卻要好好孝順她們。”


    此時大牛過來,招唿大家吃飯。他一向沉默寡言,以前洪浩黃柳沒來師門,他還需經常說話,來了以後,基本都是他們陪大娘說話居多。他也樂得清閑,能不開口便不開口。久而久之,便如啞巴一般。


    但他進來,唐綰卻知他是師兄,趕緊給他行禮,他咧嘴一笑,竟然說句:“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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