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手指摩挲她腰間衣料,答非所問:「給自己設限是一件蠢事。」


    季卷在他懷裏笑:「那你現在可就在扮演愚人了。」


    笑著笑著,雙手已從他後背遊至了頸側。她從他肩上重新抬起腦袋,打量著逐漸繃緊的下頜,忽在他喉結滾動時張口一咬,同時故作嚴肅道:「愚人先生,我們現在應當馬上去開會,否則就要雙雙遲到了。」


    蘇夢枕斷然道:「讓他們等。」


    說話吞音。最後一個字的音吞進另一雙唇瓣裏。他闔上眼,嘴唇緩慢在季卷唇角摩挲,靜謐燃燒在體內的火焰透過人體最薄弱的皮膚傳至季卷周身。季卷微微發著抖,說不上是想逃開或是吻他更深——但並沒有選擇。蘇夢枕攬她的動作不算用力,卻也沒給她任何後退餘地,於是她隻得勾住他後腦維持這個吻,直到連他們的屏息功力也不得不錯開腦袋張口唿吸。蘇夢枕在她耳畔深重唿吸,胸腔裏發出破舊風箱一樣的聲音,聲音卻帶著笑意,好像這樣淺嚐輒止的唇瓣研磨已能滿足他全部綺麗幻想。


    季卷緊貼在他前胸,聽他緩慢地理勻唿吸,恢復冷肅模樣地道:「走吧。」


    她瞧他一眼。又瞧他一眼。直到他忍不住斜眼橫來,才偷笑道:「你的髮髻都鬆了。」


    雖然為此又耽擱片刻,等他們攜手抵達會議廳,至少從明麵上已看不出什麽端倪。當然隻是明麵,在座皆是一方統領,人精中的人精,就算季卷拍桌子強調十遍他們隻是耽於公事,眾人也隻會表麵應和,一個當真相信的都不會有。


    故而季卷根本不解釋。她維持著好心情落座,任憑眾人視線從她的臉上遊移到蘇夢枕清淡含笑的嘴角,坦然讓他們打量個夠,才清清喉嚨道:「請各位來是為一件事:統計傷亡,以及仍有一戰之力的人數。」


    最先給她迴應的是雷媚。她嬌嬌地驚唿,替場中男人們把那句礙於顏麵不好意思說出的反駁說出了口:「你還要打仗?」


    「你們不想打?」季卷反問。


    場中無人說話,但半數人臉上都露出為難神色。


    他們已守了很久。緊繃的精神一刻不停,手腳酸軟、內力耗幹,來之前準備的保命後手基本上都暴露得幹淨。生死搏殺時尚不覺得,等季卷迴援,一時放鬆,才覺再提不起氣力。


    當然,在座皆是江湖高手,並不至於當真鬆懈,但他們所領的部署,反應比他們要更甚十倍、百倍。領導一支渙散的隊伍,叫他們繼續出擊,遠比讓他們守城難得多。


    雷媚掩唇道:「六分半堂的弟子折損近百,至今未立什麽功業。季少幫主你說,跟著你打打殺殺有什麽好處?」


    季卷仔細打量遍雷媚,麵具樣的笑容裏多了些意味。她忽然覺得這位六分半堂的三堂主很有意思。雷媚看似反駁,實則句句留勾、字字留引,簡直在扮演捧哏角色,引她拿出切實利益,誘惑旁人表態。


    雷媚是以什麽立場幫她?


    是在向她賣好,或者出於另一些隱秘原因,竭力鼓動季卷出城?


    是想要投靠她,或者已投靠了她的敵人,又或者仍在騎牆觀望,兩方下注?


    季卷思索,同時不妨礙她微笑道:「此番西進,燕雲諸州,但凡奪取其一,都是不世出的功績,還要什麽好處?」


    雷媚臉上的神情變得錯愕。哪有人這樣當說客?既不曉之以理,又不動之以情,甚至不誘之以利,姿態之高,簡直像群雄求著季卷參戰,而季卷還打算挑挑揀揀一般!


    難道青田幫少幫主居然是個不懂看眼色的草包?


    戚少商慨然道:「連雲寨上下自然與你共進退。」


    雷卷冷哼一聲,為戚少商搶得頭籌,而他不得不落於其後感到不快,慢吞吞道:「同往。」


    「下三濫」何家兄弟嘆一口氣道:「你我盟友,定當鼎力相助。」


    雷媚臉上錯愕神情變得更為微妙。尤其令她感到微妙的是,在這幾個青田幫鐵桿盟友之後,竟又有其餘一些勢力向季卷表態:「七大寇」之首沈虎禪。「發夢二黨」花枯發的四徒弟趙天榮。「天機」首領張三爸之女張一女。「五虎斷魂刀」彭門傳人彭尖。「金字招牌」方歌吟義子方應看。


    始終坐在季卷身邊的金風細雨樓樓主沒說話,沒說話反倒是另一種高姿態。在座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蒼白、病態的青年絕無不擁護她的可能。


    如此,在場一半人已堅定提出,要追隨季卷而去。


    難道他們真都心懷大義,真願意為收復故土拋頭顱、灑熱血?


    難道他們真都是賭徒,堅信能夠行險僥倖?


    但是這不妨礙雷媚嬌聲應道:「既然如此,六分半堂自不會退。」


    季卷隻是微笑。她對向自己表態的諸位微笑,同樣也對麵露難色的多人微笑。她微笑著與已表態的群俠討論了些細節,再微笑著與他們道別,直到將他們送離,室內隻餘她與蘇夢枕時,笑容才淡下去。


    「你好像在找什麽人?」


    蘇夢枕抬眼,說出了他踏入屋內後的第一句話:「花無錯。」


    「你的重要戰將。他沒收到傳信?」


    「他死了。」蘇夢枕篤定道。


    季卷本想調笑的話收了迴去,凝眉問:「死了?你怎麽確定?被誰所殺?」


    蘇夢枕道:「教唆他背叛我的人殺了他。」他深吸一口氣,眼底微紅,抬頭迎著季卷大惑不解的視線,解釋道:「他曾對我生出殺意。我一直在等,但他沒有動手。所以我始終沒有拆穿——他如果隻想殺我,而不害死我的兄弟,我就絕不會對他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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