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帽歪斜,形容狼狽,臉色蒼白,這一切卻無損他的姿容,反倒更加惹人心疼。


    他望了一眼身上掛滿花環的雁流箏,在她關切的目光中垂下眼,有氣無力地苦笑道:「雁姑娘,我好像不夠入太羲宮的資質,要讓你失望了……抱歉。」


    說罷又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第03章 蓮花


    季應玄在裝暈中被搬上機關鳶,帶到了位於止善山上的太羲宮裏。


    雁流箏著人將他安頓在客院,風風火火請醫修來給他看診,得知他沒有生命之危後,鬆了口氣,轉身向宮主復命去了。


    她一走,季應玄就睜開了眼,挑開青帳,攬衣起身。


    他臉色猶白,卻不見之前的虛弱,蹙眉將四下打量一番,眼神輕而利,似有許多不耐煩,與昨夜的溫潤之態已是大相逕庭。


    他站在屋內抬起手,修長如玉的五指微微攏起,掌心裏生出金赭色的光,慢慢凝成了一支蓮花的模樣。


    那蓮花色如金赭,通體是艷紅的火焰,灼灼搖曳,映得整個房間紅光大盛,如潑了一層流動的血。他的臉也被蓮火照得明暗不定,秀目半闔,薄唇殷紅,顯得靡艷而妖異。


    這是業火紅蓮,是雁濯塵竭一夜之力才毀掉一朵的滅世之花。


    那蓮花在季應玄手中顯得分外乖覺,隨著他落下掌心而浮至半空,花瓣顫顫似向他頷首。


    季應玄啟唇道:「幫我盯好太羲宮各處,尤其是雁濯塵兄妹。」


    蓮花散作十數片花瓣,飛出窗去,季應玄念了道訣,隻見紅光倏然而過,人已消失在原地。


    北安郡,郡守府。


    緊閉的郡守府門前被路過的百姓潑滿了糞水,人人都當張郡守在山火來臨時已棄民而逃,卻不知此時的郡守府內是怎樣一副地獄般的景象。


    一根麻繩搭梁過,張郡守夫婦被麻繩兩端吊在空中,他們身下是滾沸的油鍋。


    油星子劈啪亂炸,落在他們臉上,遍處開花,他們卻隻敢發出細碎的呻吟,不敢大聲求救,害怕惹怒了那兩個看守的夜叉。


    真的是夜叉,額生犄角,滿頭紅髮,正在分食一隻偷來的活雞。


    細看他們的模樣,還有些熟悉,正是昨夜在南河穀人群中鬧事,佯裝爭一碗仙泉水的那兩位。


    兩位如今親如兄弟,嘴上沾滿雞毛,忽見麵前紅光一閃,憑空現出一人,兩人連滾帶爬地迎上去,隻覺一陣罡風掃過,竟是一人挨了一個耳光。


    「蓮主恕罪,蓮主恕罪……」兩人腫著臉,迭聲告饒。


    季應玄睨著他倆:「怎麽,蓮境裏餓壞你們了?」


    「沒有,是小的們嘴饞,再也不敢了。」


    兩人心裏叫苦不迭。蓮境裏除了花就是火,哪有什麽吃食,好容易跟著到人間來,滿眼都是活蹦亂跳的生靈,他們沒逮個人來吃已經很克製了。


    季應玄知道他們心裏抱怨,冷笑道:「昨天夜裏見了雁濯塵就跑,連我也不顧了,這會兒就不怕被太羲宮逮住,拿你們祭劍嗎?」


    夜叉磕頭討饒:「蓮主饒命啊,小的不比蓮主法力高深,要是被那觀瀾劍一照,會當場顯形的!」


    還敢提觀瀾劍。


    季應玄給了他們一腳,將他們踹開:「滾吧。」


    他抖了抖袖袍,推開了關押張郡守夫婦的那扇門,望向被吊懸在油鍋上的張郡守夫婦,語調從容含笑:


    「舅舅,舅娘,多年不見,可還認得我嗎?」


    倆夜叉剛從地上爬起來,便聽見屋裏傳來一陣下油鍋似的慘叫聲。


    ***


    「張郡守從前是個衙役,因他妹妹會些道術,為當朝宰相除了病根,他也跟著一路高升,坐到了北安郡郡守的位子,後來他妹妹死了,留下一個外甥交予張郡守撫養。」


    太羲宮觀世閣裏,雁濯塵正與父親雁長徵相對而坐,向他稟報此次北安郡滅山火的事情,說到最後,他提起了消失不見的張郡守。


    雁長徵聽罷沉吟片刻:「張郡守的外甥,就是當年那個孩子嗎?」


    雁濯塵點頭,低低說了聲是。


    「真是造孽啊……」雁長徵嘆息,「普通人哪有本事讓一郡太守在眾人眼皮底下消失不見,濯塵,你覺得,會不會是那孩子迴來報仇了?」


    雁濯塵驀然蹙眉,從牙關裏咬出幾個字:「絕不可能。」


    麵前小案上的茶水被微風吹起琥珀色的觳紋,隨風傳來女郎清亮的笑聲,雁濯塵轉頭去看,見與觀世閣一湖之隔的臨水亭裏,流箏正纏著母親,與她講昨日在北安郡的有趣經歷。


    她那樣開心,高興,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受眾生朝拜時,像一輪被高高捧起的明月。


    「不可能是他,當年我也在場,親眼見著張郡守將那孩子剖心剝骨。」


    雁濯塵抿了口茶,潤了潤緊繃的喉嚨。


    「一個人被剖了心髒剝了劍骨,怎麽可能還活著,何況他的屍首被拋下了無極崖,萬仞高崖,深不見底,隻有粉身碎骨的下場……他絕不可能活著。」


    絕不可能……他也絕不允許。


    「濯塵,你太緊張了。」


    雁長徵抬手為他添茶,將他從茫然的思緒中拉迴來。


    他說:「凡人本就命比紙薄,能有益於流箏,那是他的造化。昨日北安郡一場山火,若非你與流箏前往相救,隻怕要死一城的人,殺一人以存天下,此大義也,就算在天下人麵前,你也說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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