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流箏一邊高聲疏導著逃難的百姓,一邊搜尋落單的婦人和孩子,時不時低飛掠地,將他們從混亂的人群中攙扶起來。如今她的機關鳶上已經坐了兩個剛出繈褓的孩子,那兩個孩子嚇壞了,扭著身子哭鬧,將本就輕巧的機關鳶晃得開始四下斜飛,左右搖盪。


    雁流箏一手馭鳶,一手按著他們,焦頭爛額地喊道:「小祖宗們,別鬧別鬧,這裏有我一個祖宗就夠了!」


    她踉踉蹌蹌飛了一段,低頭瞧見一個男子的背影。


    那人身著玉白色寬袖襴衫,頭頂烏色儒冠,身量頎長,看背影像是凡界的年輕書生。他正沿著人流的方向,獨自不緊不慢地走,既無負累,也不匆忙,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紮眼。


    雁流箏心中一動,馭著機關鳶飛過去,一個利落的甩身,懸停在那人麵前。


    「這位公子,請你——」


    話剛出口即頓住,雁流箏看清那人的臉,下意識地怔愣了一下。


    老天爺啊,凡界竟有如此神清骨秀的男子!


    書生似也被她嚇了一跳,一雙清目定在她身上,黑玉般的瞳孔微微瞪大。


    見他仿佛見了仙女般驚詫的模樣,雁流箏哈哈一笑,將正貼著她扭成一團的兩個孩子塞進書生懷裏。


    她說:「勞煩你將這兩個孩子帶出城,交給太羲宮的人,有勞有勞,多謝多謝!」


    說罷不容他拒絕,馭鳶飛往別處去了。


    人群依舊熙攘如流,驚起塵土飛揚,像一群奔逐水草的牲畜,喧譁吵鬧,奔往城南無憂泉水的方向。


    書生走在人群裏,又仿佛行在畫卷外,隻是緩慢地走,人群卻不自主地避開三尺,沒有人能撞到他,連一粒塵埃也不曾落在他衣上。


    方才在雁流箏懷裏又扭又蹬的兩個孩子,如今被書生分別拎在手裏,安靜如雞,不僅不敢再鬧,險些連氣也不敢喘了。


    他的聲音倒是溫柔清和:「我長得很嚇人嗎?」


    小孩兒驚恐瞪圓的黑眼珠裏映出一張冠玉似的臉,長得並不嚇人,隻是雙眸深若幽潭,神情雖是淡淡,卻讓人基於動物的本能、原始的直覺,而感到巨大的危險,想要在他麵前隱匿起來。


    書生笑笑,拎著他們繼續往前走。


    太羲宮的弟子在城南河穀外支起巨大的法障結界,阻擋北方滾來的山火熱浪,在雁流箏等人的指揮下,北安郡城內數萬百姓盡數撤到了結界保護的河穀中。


    雁流箏尚未停落機關鳶,腰間玉牌輕震,是雁濯塵的傳音令。


    「流箏,你我所料不錯,這並非普通山火,而是紅蓮業火,我在山頂發現了地隙,裏麵盛開著一枝業火紅蓮。」


    紅蓮業火並非普通的火,水澆不熄,土撲不滅,萬物俱焚。它本存在於後土千尺之下,近百年卻不知受了什麽影響,逐漸往地表滲透,一旦燒穿地表,便是民不聊生。


    流箏的心提了起來,對玉牌道:「哥哥,我帶人過去幫你!」


    雁濯塵製止了她,「你留在山下安撫城民,提防有人趁亂鬧事,再給我一天一夜的時間,我定能將這枝業火紅蓮毀滅。」


    他的擔憂不無道理,數萬百姓擠在河穀中,如泥沙俱下,眼見著天色漸黑,有宵小之徒開始趁亂鬧事。


    「他搶我的仙泉水,那是我的仙泉水!」


    「胡說,這是我的水囊,你怎說是你的?」


    「你無恥!把自己的喝完,就去搶旁人的,我要弄死你!」


    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扭打在一起,滾在沙土裏,揮起拳頭朝對方下死手,引起了一片騷亂和驚慌,很快便有太羲宮的弟子過來將他們扯開,一同押到了雁流箏麵前。


    身著綾羅的男人被揍得狠些,指著臉上的淤青向雁流箏哭訴道:「懇求女上仙為我作主,這刁民誣陷我搶他的水,還將我打傷了!這分明是我的水囊!」


    弟子將水囊呈給雁流箏,雁流箏拾起看了看,說:「這水囊上鑲了象牙,尋常人家可用不起。」


    她看向另一個人,那人衣衫襤褸,臉色黝黑,是個長年做苦力活的長工。長工辯解道:「我不認識什麽象牙,這水囊是他借給我盛水的,我當他是好心,原來他是要算計我。」


    流箏問他:「你為何不當場喝掉,反而要借水囊裝著?」


    長工哽咽著跪在地上,說:「我家閨女生了病,我想留給她,讓她多喝一碗。」


    綾羅男人罵道:「你少在那裏裝可憐,我何時把水囊借給過你,你個無恥的強盜!」


    言語上辯不出真相,有弟子出主意說:「雁師姐,咱們還剩一車仙泉水,要不再給他們一碗,讓他們別爭了。」


    流箏一向好說話,此時卻斬釘截鐵道:「不行,這個口子決不能開。」


    數萬城民都在翹首看著,若他倆因爭鬥反多得了一碗泉水,這河穀中頃刻便會亂作一團。


    弟子犯難道:「這可如何是好?」


    流箏抿唇不語,望向那兩人的目光裏滿是糾結和愧疚。


    她說:「已經喝過無憂泉水的人,會多長出一根心脈,想知道誰在說謊,需要將這兩人的心髒剖開一看。」


    聽聞這話,兩人俱是滿麵驚恐,綾羅男人指著長工道:「剖他的,先剖他的!」


    流箏說:「公平起見,兩位需要一起剖。」


    若非當著數萬人的麵,要震懾他們想要生亂的貪慾,流箏本不願採用如此殘忍的手段。她希望這兩人迫於生死能將實話說出,不料凡人使其意氣來,也能將生死置之度外,直到被綁上長凳,仍是誰都不肯承認自己在撒謊,誰也不肯讓出水囊裏的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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