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末撓頭,可能真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覺得世子挺喜歡自家公子的,怎麽著也該好好道個別。


    說到夫妻,連末驀地想到什麽,打了個寒戰,在心裏默默補充:像薛霽卿那樣的不算。


    隻是沒想到,宋忱聲音微冷:「我不想和他見麵。」


    連末又是一愣,大抵是最近這一兩年經歷得多了,他的直腸子也終於多了些彎彎繞繞,變得迂迴靈巧了。他眼珠子咕嚕轉了轉,小聲應和:「不見就不見吧,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


    宋忱不置可否,一個人走在前麵,冷冷清清。


    連末在後麵嘀嘀咕咕的,宋忱聽了會兒,是在說迴去後多麽多麽好,在外麵的日子他也待夠了。


    連末在他神誌不清時跟了他十幾年,潛移默化,說話難免帶有孩子氣,連他好了也沒改過來。宋忱就這麽聽著,感覺真的像迴到了從前。


    不知什麽時候,後麵突然想起一道不和諧的冷喝:「站住。」


    宋忱有一瞬間怔神,以為聽錯了。


    「宋忱,站住。」


    聲音更清晰了。


    宋忱猛地迴頭,謝時鳶赫然站在長廊盡頭的背光處,他的麵容模糊不明,宋忱看不清,不過謝時鳶袖口下露出的半截錦帛他倒是看清了。


    他看見和離書了。


    謝時鳶把人叫住後,也沒走上前,隔得老遠,抬起和離書問:「這是你寫的?」


    聽不出喜怒,明明沒多少情緒,宋忱卻心口一顫,盡管如此,他還是點了點頭,鎮定道:「是我寫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看見謝時鳶拿著錦帛的手一抖。空蕩蕩的廊下,謝時鳶輕笑了一聲,嗤道:「這就是你的選擇?」


    宋忱沒說話。


    謝時鳶動了,看起來像是要往前走,但其實他隻轉了下身。不過這一步剛好從黑暗中邁了出來,足以讓宋忱看清他的臉色。


    「不過是和離,何必去勞煩母親?你想離開,以為我不會讓你走嗎?」謝時鳶看著漠然又冷淡。


    宋忱微眨眼睛,解釋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婚約如此,和離也當如此。」


    謝時鳶不做評價,好像看了他一眼:「踏出這扇門,你我從此就一刀兩斷,若如再遇,我也隻會把你當宋家人對待。」


    他提起宋家人時,口吻依然是冰冷厭惡的,宋忱心口像被石頭壓著,悶悶地疼,他低聲說:「我知道。」


    謝時鳶麵無表情:「希望你不要後悔。」


    宋忱握著袖口,他慢慢搖頭,送了謝時鳶最後一句祝福:「此後珍重,我絕不後悔。」


    謝時鳶輕動,眸光好似冬日井底的死水,漆黑又冰冷:「好。」


    ——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年結緣,始配今生佳姻。


    初入侯府,至今與君相識已再期。猶記汝吾大婚時,坐來馬上,窺鴻睨之,君若明月,皎漣弗如。吾曾盼彼此共挽鹿車,同心同德,未想結緣不合,與君琴瑟不調,連枝難成。


    ……


    今思吾輩心不並,善分作別鸞孤鶴,重整衣冠。


    勿論因果何,冤冤終不報。


    隻欲相離之後,君錦衣依舊,風華軒翥,灼灼清漣。別日復相見,決已忘前塵,不復屈。


    此去兩生歡喜,惟願君安。


    謝時鳶魔怔似的,一遍遍迴放這些文字。其實宋忱沒有寫多少,但這半頁不到的和離書,卻生生讓他又體驗了一次穿心之痛。


    等他再睜開眼,麵前已是空無一人。縱深的長廊在謝時鳶眼中像是紙糊的一般,他找不到身處其間的真實感。


    不知過了多久,謝時鳶才拖著發僵發冷的身子往迴走。


    越走,他的神色越冷硬,也越深不見底。怎麽不會後悔呢?宋忱不知道迴宋家要麵對什麽,他會讓他知道這是一個多麽愚蠢的決定。


    晚間秋風裹挾著蕭瑟的冷意,肅肅劃過謝時鳶的眼尾,一點濕潤散在空中,無人知曉。


    *


    迴宋府的事宋忱還沒來得及和任何人說,夜深人靜,隻有幾個看守的小廝。點點星光映在宋忱眼中,他望著宋府,意味不明。


    這即使他熟悉的地方,又和從前有所不同。


    先前因為記憶缺失,他始終沒明白謝慈說的話是什麽意思。直到經歷了那一夢,方才恍然大悟。


    前世種種陰差陽錯,數人不得善終,留下浪濤似的遺憾悲憤。


    不過現在一切都已經改變了,沒有了太後,謝家人都活著,宋家也好好的。


    這是最好的結果,這一世,二哥不會死……


    宋忱吐了口濁氣,眉眼清明,緩緩踏入房間。


    宋府的下人們今日發現了一件大事,驚得他們瞠目結舌。


    聽說最先知道的是花匠,他像往常一樣去了三公子的院落,用傢夥修剪完花草,插了些花想拿進裏屋更換。


    三公子走後屋子就空出來沒人住,花匠習慣了沒人管束的閑散,進去時打著嗬欠,睡眼惺忪,誰知卻冷不丁瞧見個人。


    那人背對他躺在搖椅裏,從藤木的空隙中露出一點白色的衣角,花匠看著很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他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拿了本書靜靜看著,聽見有人來也沒有過問。


    花匠還以為是哪裏的奴僕偷跑了進來,當下橫起眼睛,大步走上去。他伸出手先揪對方的領子,忽地,那人正好迴頭,和他對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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