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邵雪的確是緊張的,他怕見到的人有幾個,其中莊瑟是最叫他害怕的。


    可他越是躊躇,老天就越是不給他喘氣兒的機會。這廂白邵雪還未想好一會兒見了莊瑟說些什麽,那廂就是人圍得越來越多,眼瞅著大軍越發近了。


    這次和上迴剿匪不同。剿匪後出來圍觀的人多是湊熱鬧為主,這次可是真正的生死攸關,人們走上街頭,居然齊齊跪下叩首,說不出來的莊重。軍號一聲一聲,如泣如訴,大軍緩緩入城,每個人都如同一座無名豐碑。


    白邵雪入神聽著,忽覺眼下濕潤,抬手一抹,竟是不知何時流下淚來。


    這一刻淚落下,倒是讓他慌亂的心定了下來。


    他在店主驚奇的眼神中站起,徐徐穿過人群,走到了大街中央,對著迎麵而來的軍隊跪拜了下去。這一跪並非是給某一個尊貴的人,而是給在這場戰爭中付出的所有人。


    白邵雪聲音朗朗,遠遠的也可以聽見:「當年風雨脊令原,共挈兇顱奏凱旋。」


    「兒子學識有限,借一句旁人所言,恭賀王爺大破摩赫!」


    儀仗之後,燕靈王端坐馬上,聽到這一聲朗聲大笑起來:「本王當是誰,原是我兒令溪!」


    得了燕靈王之令,白邵雪才從地上緩緩站起,退到一旁,看著大軍越走越近。他同前首的燕靈王恭敬頷首;對著悠悠行在後麵的沈係微微一笑;最後對著那個從眾人中脫穎而出,立下戰功的莊瑟挺直了腰背。


    莊瑟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眸中就閃出亮色,完全不想錯過他的一點一滴。外在如何不能看破,內裏卻已翻江倒海。


    白邵雪比他鎮靜得多,在他駕馬經過自己的一瞬,用隻能他們二人聽得到的音量說道:「小莊,好久不見。」馬上的莊瑟聞言怔然,卻因為向前走不能停留,所以一遍又一遍的迴頭看他。白邵雪知道他維持那個別扭的姿勢很不容易,因此毫不挪開自己的視線,讓莊瑟每每迴頭,都能看到他的雙眼。


    有的事情或許該要承認。白邵雪在暗中對自己說,從前或許還能用「好友」一詞替代,現在卻無法再把這兩個字輕鬆說出口去。


    兩年多未見,小莊還是小莊,照舊是那個動了凡心的小莊。


    如此相通之後,白邵雪咬了咬下唇,隻覺淤積在心中多日的煩悶全然消失,整個人都跟著暢快起來。


    燕靈王早在入城之前,就已安排人備下接風宴席。尋常士兵迴到營中慶祝,而位高之人則被召入王府,與燕靈王同樂。


    這等喜事王府眾人自然全部參加,女眷有女眷的坐席,並不和外人一道。白邵雪身為府內少爺,被引到了公子列席上。這道列席對麵,就是燕靈王手下的將軍們。白邵雪稍一打量,就發現莊瑟在自己的側前方。


    莊瑟是新貴,因此應付眾將應付得手忙腳亂。有些將軍尚未開席就已然喝得半醉,朝著莊瑟不知說些什麽,讓他忙忙點頭。


    白邵雪不動神色的瞧著,隻覺這樣的小莊頗為可愛。就這麽看著,以至於宴席行至一半,他都沒在意燕靈王到底說了些什麽,旁人又做了些什麽。直到是燕靈王親點了他,白邵雪才拔迴神智。


    燕靈王坐於上首,也有些醉意:「令溪,快來,叫本王好生看看。」


    白邵雪雖是燕靈王養子,卻也十分得寵,可在今日之前,眾將都少有見過他的。因此燕靈王這麽一說,眾將都提了興趣,想要看看王府中白少爺是何等的人物。


    「父親。」白邵雪也沒有退意,大大方方上前,給燕靈王行禮:「兒子有愧,從前頑劣,竟是無一幫得上父親。這兩年多來幡然醒悟,已經是重新做人啦。」


    他此言有規矩卻也不失風趣,當下逗得燕靈王笑出聲來:「你這小子……怎麽能說自己是重新做人?不過眼見你長成這幅樣子,本王也不算愧對你親生父親了。」


    眾將中有年紀大些的,都知道白邵雪的出身。聽了燕靈王的話,皆是跟著點頭。當年白父就是一表人才,如今兒子也長成如此,實在是叫人看了慶幸又欣慰。


    白邵雪接著道:「兒子苦練武藝、勤學詩書,明白了從前父親的苦心,如何算不得重新做人?」


    「隻盼著有朝一日,父親有用得上兒子的地方。」


    燕靈王道:「你這個孩子,就算是比以前長進不少,卻照舊油嘴滑舌,隻會哄得人高興。」


    他說罷,像是心滿意足,示意白邵雪落座。白邵雪再度行禮之後,慢騰騰轉身朝自己的坐席走去。可就在他走到莊瑟麵前的時候,趁著周圍眾人沒注意,手指一彈,一個紙做的彈丸就輕輕巧巧落在了莊瑟的席案上。


    莊瑟本就一個勁兒盯著他看,自然發現彈丸。


    瞧見莊瑟呆愣一下的神情,白邵雪沖他眨了眨眼睛,又是悄悄一笑。隨即,尚未等那呆子完全反應過來,白邵雪就已然重新迴到自己的座位上。


    白邵雪端起自己麵前這杯酒,細細品了品。


    想道——嗯,果然是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


    小莊,你沒發現某人的屬性悄然發生了變化嗎?


    當年風雨脊令原,共挈兇顱奏凱旋。——宋.魏了翁.《江州司馬安君輓詩》


    此處借用。


    第二十九章 捉弄


    酒過三巡,宴席上的氣氛照舊火熱。白邵雪飲下酒水不多,卻也覺得微微有些暈醉,又想到剛才給莊瑟彈過去的那顆彈丸,因此就從席間站了起來。忠瑞在後頭低聲詢問:「少爺是不是酒醉?上一碗醒酒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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