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英從一個代工小廠,在莊雲英的帶領下僅用十年不到的時間就將年營收翻了百倍,成為了當地首屈一指,在國內也小有名氣的龍頭企業,堪稱傳奇。


    莊銘澤小時候在報紙上看過一篇報導,是當地官媒對莊雲英的採訪,裏麵提到她雖然身居高位,但常年奮戰在一線,能記住車間每一個工人的長相和名字,是體恤員工的好領導,從基層走出的女企業家。


    年幼的莊銘澤很懷疑報導的真實性,在他看來,莊雲英的記憶很差,她完全記不住自己的生日、喜歡或討厭的食物、學校的位置……


    最誇張的一次,是他在家門前的空地上和鄰居的小狗玩耍,因為工廠接了大訂單許久沒迴的莊雲英匆匆經過和他對上了視線,卻視若無睹地離開了。


    要不是莊銘澤喊了一句,她甚至不認得自己的兒子。


    學校需要家長簽字的材料,如果不是一定要求監護人,大部分都是莊銘宇簽的。


    家長會也是如此,即便莊銘宇特地穿西裝打領帶,但還未成年的他坐在一群接近四十歲的中年人之中,依舊顯得違和。


    偏偏莊銘澤那時成績很好,莊銘宇經常作為優秀學生家長上台發言,然後被家長們議論。


    同班同學在家時聽到父母說起,便會有樣學樣,稱莊銘澤是沒有爸媽的可憐小孩。


    其實小孩子的說辭是不帶有任何主觀惡意的,卻仍有很多客觀的冒犯,讓莊銘澤覺得難堪又羞恥。


    次數多了,他就故意在考試時做錯幾道大題,讓自己的名次往下掉一些。


    莊銘澤天真地以為這樣做以後就不會成為討論的焦點,結果因為成績下滑太厲害被班主任叫了家長。


    即便如此,來的還是莊銘宇。


    莊雲英隻是在電話裏輕描淡寫地說:媽媽工作忙,你要懂事,聽哥哥的話。


    莊銘澤小時候聽莊雲英說的最多的話,便是「你要懂事」。最開始他還奉為圭臬,年紀越大,越發現「懂事」這個詞定義模糊,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莊銘澤升入初中後,莊銘宇選擇了出國留學。莊雲英似是突然發現自己長久以來缺失對小兒子的關注,開始頻繁關心起他來。


    說是關心,不如說是要求。莊雲英常說的話,從「你要懂事」變成了「要多和哥哥學習」。


    無論莊銘澤怎樣努力,如果沒有達成莊雲英對於優秀的標準——即莊銘宇,便是沒有好好學習,沒有集中精神,沒有全力以赴。


    「為什麽哥哥可以做到,你卻做不到?」


    莊銘澤時常在這種比較中覺得痛苦,但當他表露出這種痛苦時,莊雲英又會覺得他弱小而膽怯,承受不住壓力,是「蜜罐裏泡大」的小孩,露出失望至極的表情。


    因此他開始叛逆,學會了逃課。整日呆在網吧、撞球廳、遊戲廳之類魚龍混雜的地方,和街頭混混稱兄道弟,對穿著暴露的年輕女性吹口哨。


    莊銘澤並沒有多喜歡這些,他是拙劣的模仿者,隻是因為莊雲英討厭,他就賭氣似的偏要去做。


    就在日復一日的幼稚對抗中,他接觸到了城市行動這款遊戲。


    令人眼花繚亂、又各有所長的槍械,如臨實境、逼真寫實的畫麵,爆頭擊殺、追求極致勝利的爽快體驗……憑藉驚人的天賦,莊銘澤迅速上手,並在網吧對局中戰無不勝,成為遠近聞名的「遊戲天才」,獲得眾多玩家的追捧。


    甚至有人出高價找他陪玩……莊銘澤不差這點錢,但他從中得到了巨大的成就感,滿足了少年淺薄的虛榮心。


    也正是那年,城市行動舉行了第一屆全球精英賽,當時莊銘澤坐在網吧解析度不高的投影前,和一眾年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失業青年一同觀看了比賽的直播。


    總決賽,lp對陣ftc,雙方都是開荒級別的電競俱樂部。選手實力強悍,戰術天馬行空,對局精彩焦灼,打滿了bo5,進入最後一局。


    決勝局,lp的自由人mark多次深入後方,打散ftc的陣型獲取作戰先機。解說稱他為「奇蹟的締造者」,在他近乎完美的發揮下,lp最終成功拿下了比賽的勝利。


    賽後,周圍都在熱烈討論剛才的精彩對局,復盤選手們驚為天人的操作。


    身邊有人戳了戳莊銘澤,開玩笑道,「小天才,你覺得自己和他們打能贏嗎?」


    莊銘澤坐在人群中間,看著屏幕中拿下fmvp的mark在隊友的簇擁下捧起獎盃,大笑著仰頭親吻。


    他的眼睛亮得驚人,「能!」


    周圍笑起來,沒人把他的話當真,隻覺得是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無畏。


    但莊銘澤的欲望被真實地撕開了口子,成為他魂牽夢縈的願望。


    想要贏,想要冠軍,想要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和那些真正厲害的選手對局。


    然後戰勝他們,成為所有人注目的中心。


    或許還夾雜著一些粗淺的,更加表層的期待。


    然而當他鼓起勇氣,以非常認真的態度和莊雲英談判時——「別開玩笑了,打遊戲能有什麽出息,你能不能懂點事?」


    莊雲英隻覺得他不可理喻,「你要真放棄學業去做這個,休想再從我這裏拿到一分錢。」


    莊銘澤知道,莊雲英對他的未來是有預設的,這個預設的方向和莊銘宇高度一致。


    他不能理解家裏為什麽需要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就像莊雲英無法理解為什麽小兒子和大兒子會如此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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