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之後,策馬拐入水巷斜街,再向前走了不久,就到了共濟堂的門外。


    齊寒石翻身下馬,自報了家門與來意,隨後便由一名小廝請進門去,引著他入了程宅的堂屋,在此稍候片刻。


    他穩穩落了座,抬眼望見堂屋正中,懸著一塊匾額,上書“懸壺濟世”四個大字,匾額下,掛著一幅大山水中堂,前麵則是一張烏木攢邊花梨心條案,兩邊各擺放一對長壽富貴大撣瓶,整體風格很是考究,又不失莊重。


    正在這時,忽聽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齊寒石連忙站起身,抬眼看見一位少年走了進來。


    那少年身量頎長,穿著一件青布素色長衫,眉眼溫和,五官俊秀,說不出哪裏好看,可又覺得哪裏都好看,讓人不捨得挪開眼睛,彷佛春日裏的晴空,怎麽也看不夠。


    齊寒石不由唿吸一滯——那日黑燈瞎火,他又病病歪歪,被折磨地有進氣沒出氣,哪還有心情欣賞對方的臉。如今,鬱大夫好似謫仙地出現在眼前,讓他有種被悸動撞到了腰的感覺,突然就都動彈不得了。


    南星快步走了過來,行禮道:“不知齊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說完,他若無其事地探過身,盯著對方的眼睛看了片刻,欣慰地點了點頭:“嗯……公子恢復得不錯。”


    南星的突然靠近,讓毫無防備的齊寒石僵成根棒槌,胸腔裏那顆鼓譟的心抽風似的一陣狂跳。他欲蓋彌彰地咳嗽了兩聲:“咳……多虧鬱大夫妙手迴春。”


    南星熱情地招唿他坐下,伸出手示意道:“能否讓在下探探脈象?”


    齊寒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抬手抬到半截,卻驀地停住了——他忽然想到自己這亂七八糟的心跳,要是被鬱大夫摸出來,可以不用活了。於是又做賊心虛地收迴手,幹巴巴地笑道:“不用了……痊癒……痊癒了……哈哈。”


    南星莫名其妙地跟著幹笑了兩聲,順手倒了杯茶,遞過去道:“公子羈旅勞頓,喝杯水潤潤嗓子吧。”


    齊寒石哪敢看他,低著頭畢恭畢敬地接過,將茶水一飲而盡,這才勉強壓下心中悸動,盡量不動聲色道:“有勞鬱大夫費心為我診治,可惜我那日精力不濟,從頭到尾都沒能好好答謝先生。這次本想訂做一副牌匾送來,家父再三提醒先生的苦衷,這才作罷。”說完,他將桌上帶來的謝禮朝著對方推了推:“聊備薄禮,請務必笑納。”


    “公子客氣了。”南星笑道:“那日的診費,令尊大人已經付清。且按師門規矩,出診隻收二兩銀子,多收就要受罰。再者,我本來也未出師,按理說,是不該出診的,就更不能收了。公子的心意,我心領了,東西還請您帶迴。”


    齊寒石試探著看向對方,看到的卻是一張為難的臉,頓時覺得自己更為難了,腦袋混沌成了一團漿糊,來時路上琢磨好的說辭,竟一句也想不起來,他猶猶豫豫了半晌,這才少女懷春似地說道:“既然鬱大夫不肯收,那就請賞臉一起吃個飯吧。”


    南星心中滿是詫異,前幾日還在病榻上百折不撓的七尺男兒,怎麽忽然間害羞成這個樣子,生怕自己話說重了刺激到對方,趕緊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道:“好,吃飯好,那就吃飯吧。”


    見他一口應承下來,齊寒石心花怒放地花枝亂顫道:“那……明天如何?方才進城的時候,看到有家酒樓不錯。”


    “一切聽公子安排,”南星迴道:“這次過來,你可有地方落腳?不如就住在府上,我去找師父說一聲。”


    “不必了!”齊寒石連忙擺手道:“已經給先生添了不少麻煩,怎好再叨擾。”便將齊家在歙州置備房產,有些生意往來的事情大致說了一番。


    南星自然知道,齊大少爺家世顯赫,怎會沒有個落腳的地方,便也不再勉強。


    兩人天南海北地聊了半晌,齊寒石這才將造反的心慢慢安撫下來,頓時連說話也變得利索起來,隻是他那雙飄忽不定的眼睛,依然無處安放,隻能時不時地偷瞄對方幾眼,可又覺得南星其實並不在意,這才試探性地得寸進尺,終於明目張膽地對上了視線。


    又過了一會兒,眼看著時間不早了,齊寒石站起身依依不捨地告辭離開,出門時,還差點兒和迎麵闖進來的程浩風撞個滿懷。


    等送走了他,程浩風一臉八卦地問道:“剛才那個儀表堂堂的傻帽兒是誰呀?”


    有這麽誇人的嗎!


    南星沒和他一般見識,如實答道:“就是前些日子我出診的那位公子。”


    “哦!”程浩風大驚小怪道:“我說呢——眼睛確實不大對勁。”


    “這你也能看得出來?”南星以為他說得是齊寒石左眼上幾不可見的翳膜,心道:“這小子雖然不學無術,觀察力倒是驚人。”


    “眼神啊,”程浩風沒心沒肺地解釋道:“他看你的眼神是直的,這也是症狀之一吧?”


    南星:“……”


    “你找我有事?”南星岔開話題道。


    程浩風一拍腦袋,這才想起還有正事沒說:“娘給咱從連升堂訂的衣服到了,說讓去她屋裏試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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