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桫欏遺跡,熔岩區域。


    大批穿著統一囚服的犯人在這裏駐紮,為了發掘出更多有價值的東西。不久之前,他們在一處山穀找到了姿態奇異的黑色花朵,聽管理層的人說,這東西叫異變曼陀羅。


    這日晚飯之後,指揮官下達了新的指示,要求他們繼續往深處探索。而顧家人被分配到了夜間探索隊裏。


    “哥哥,我們晚上還要去探索嗎?我好餓呀。”顧潼捂著肚子,巴巴的拉著顧南一的衣角。


    “噓!”顧南一讓他不要出聲,賊溜溜打量著四周,小聲說,“你跟我來,我剛剛看到隔壁營的藏了兩個饢餅。”


    顧潼有些害怕:“隔壁都是重犯,是些不要命的家夥,我們這樣過去……”


    “放心吧,你還信不過我嗎?”六歲的顧南一宛如小大人,在五歲的弟弟麵前猶如英雄一般。而顧潼一直也是這麽相信著他的。


    兩個孩子偷摸著溜出了輕犯營地,對於從小在集中營長大的他們來說,和犯人、獄警打交道的方式早就輕車熟路。


    晦澀的月光下,顧南一帶著顧潼東躲西藏,偷摸進了重犯的營地,找到了那兩個饢餅。返迴輕犯營地時,夜間探索隊已經整裝待發。


    “嘻嘻!母親,你看!”顧南一偷偷把藏在身上的饢餅露了出來,母親趕緊拉下他的衣服藏住:


    “你這孩子,是不是又用‘那個’了?!”


    “沒事的,他們不會發現的!”顧南一很有信心,可母親更加生氣:


    “南一,我平時是怎麽教你的?你為什麽這麽不聽話?!”


    母親真的生氣了,甚至眼睛都紅了。在顧南一年幼的記憶裏,母親每次因為“那個”生氣的時候,都像是快要哭了。


    “那個”——是顧南一的異能。他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同,也知道如果被人發現這個秘密,自己很可能會被送去“墳墓”!


    那個時候,又或者時至今日,“墳墓”一直都是人們心中最可怕的惡夢。一個近在咫尺、如影隨形的夢魘。


    夜間探索隊很快出發,生活物資處的阿米娜是這次的指揮官之一。途中,阿米娜親自給隊員發放了充饑的點心,還對顧南一和顧潼極其關心。見父母要把自己的點心分給孩子,阿米娜連忙多給了兩個孩子一些點心:


    “爸爸媽媽也會餓的,你們不要吃他們的了。”阿米娜和藹的笑著,把點心放在兩個孩子手中,並且對他們的父母微笑,看著兩個大人吃下了屬於他們的糕點。


    當然,那個時候,除了阿米娜,誰也不知道他們父母的糕點有問題。


    探索隊繼續前進,二三十人的隊伍在夜晚的熔岩區行走著,就像孤單又冷清的蟻隊。很快,他們發現了前方的溶洞,腳下的道路開始變得奇異,呈現出河流一般的線條感。


    驀地,顧南一的父母倒在了地上。


    大夥兒立刻圍了上來,把兩個孩子擠在了人堆之外。顧潼害怕的緊緊拽著顧南一的衣角,而顧南一奮力的想要擠進去。


    他們又瘦又小,根本無能為力。顧南一自然想到了自己的能力。隻要使用能力,就算是比較細窄的縫隙他也能輕鬆把自己強塞進去。


    可他還來不及使出能力,人群裏就是炸開了一陣喧嘩:


    “瘋了!發瘋了!顧祁和陽佟藝兩個發瘋了!”


    “快!把手裏的東西搶下來!”


    ……


    探索隊員都配有折疊鏟,隻有小隊隊長才會多配一把斧頭。驚唿聲炸起的時候,折疊鏟已經成了顧家夫婦手中的武器,他們像瘋狗一般揮舞著鏟子,見人就咬,短短的時間裏已經傷了不少人,甚至還咬下了人家的耳朵和鼻子。


    瘋狂的畫麵就生生上演在顧南一和顧潼的麵前。兩個孩子不知所措,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一時間場麵混亂,顧南一緊緊抓著弟弟的手,兄弟倆在慌亂的人群中猶如被踢來踢去的皮球,無力控製自己的身體。


    隻是聽見忽然有人大喊:


    “打死他們!打死這兩個瘋子!”


    幾個小隊長掄起了斧頭,其他人中邪似的應聲而起、蜂擁直上——那些混亂的身影就像暴風雨中激烈搖晃的柳枝,晃得顧南一無法將畫麵看的連貫;


    光影交錯的喧囂之間,顧南一像在看著不連貫的走馬燈,那一張張被不斷停頓的畫麵,全是父母倒下的身影、喋血的嘶叫;


    “打死他們!”


    “打死他們兩個瘋狗!”


    “快!打死他們!”


    圍毆的人的唿聲充滿了驚恐,尤其是被顧家夫婦所傷之人。大家都像瘋了一樣停不下手,那些常年累月在集中營裏積攢的壓力如找到了宣泄的洞口,此刻全都發泄在了顧祁和陽佟藝的身上:


    “打!往死裏打!”


    “打死他們!”


    ……


    可怖的謾罵如刺耳的魔咒,排山倒海般湧入顧南一和顧潼的腦中,令他們的思緒一片空白。兔兔飛


    兩個孩子,一個六歲,一個五歲。他們呆呆站在人牆之外,在瘋狂的人影之間的縫隙中,眼睜睜看著父親、母親被像害蟲一般圍毆;


    無數的折疊鏟狠狠敲打著他們;


    鋒利的斧頭重重砍在他們的身上;


    血,像飛濺熔漿,淌濕了地麵,染紅了施暴者的雙腳和理性!


    “……死、死了……他們死了!”


    激烈和瘋狂中,稚嫩的童聲在背後乍起。手持兇器的人們末驀然迴頭,那些沾滿鮮血的臉全如來自地獄的惡修羅:


    “不能留活口,你這兩個小子指不定也就發瘋了!”


    “對!殺了他們,斬草除根!他家大兒子平時就怪怪的,絕對也有什麽瘋病!”


    ……


    無差別的惡意和憎惡在瘋狂中發酵,殺意毫無征兆的撲向了年幼無辜孩子。顧潼的一聲哭喊仿佛喚醒了人性中最為猙獰的醜惡,仿佛打開了內心深處最為黑暗的部分的某種枷鎖。


    此一刻,殺紅了眼的人們毫無理智,仿佛身體被不知名的魔鬼控製,皆是淪為了殘暴陰暗的奴隸。


    染血的折疊鏟和斧頭指向了兩個孩子。危難中顧南一陡然清醒,緊拽著顧潼的手瘋狂逃跑。


    那腳下的熔岩地質很滑,他們跑不過大人,便是脫了鞋如溜冰一般滑行。他們逃入了溶洞深處,可等待他們的卻是盡頭的懸崖。


    “哥哥!哥哥我害怕!”


    顧潼緊緊拽著顧南一的衣角,淚眼婆娑的他瑟瑟發抖。可年僅六歲的顧南一又何嚐不是?


    “別怕,我們一定不會死的,別怕。”顧南一抓緊了顧潼,如果使用能力,就算跳下這懸崖也不會有事!


    是的!


    一定不會有事!


    年幼的顧南一不斷暗示著自己。這種豁出命去的決定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太難。


    “抓住他們!殺了他們!”


    染盡了瘋狂的火把和大人們已迫在眉睫,顧南一抱緊了顧潼縱身一躍——


    咻咻!


    那些瘋狂的人們依然不肯放過他們,折疊鏟像雨一般投擲下來。其中,還有鋒利的斧頭。


    咻!


    鋒利的刃光和血腥重重飛來,生死瞬間,顧南一推開了懷裏的顧潼——兩人受力就此分開,雖然躲過了斧頭,可顧潼卻也因此失去了能力的庇佑。


    六歲的顧南一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顧潼的身影已經跌了看不見的黑暗中:


    “哥哥!”


    哥哥——


    那今生訣別的一聲唿喊,顧南一至今都總會在夢裏聽見。那一聲哥哥是他此生最痛的悔,是他此生最恨的無奈,哪怕是深陷傑西卡的夢魘,顧潼那一聲“哥哥”,總會令自己立刻清醒過來。


    “我也想知道我弟弟在哪兒,是不是還活著。”顧南一在講述這故事的時候並沒有太多情緒,可越是這樣的平淡,反而越是顯得異樣。


    顧南一那一貫犀利的眼眸,此刻填滿了陰霾,就像驅不散的混沌,陷在迴憶裏無法自拔:


    “就這樣,我再也找不到顧潼了。是父親撿到了我,是父親養大了我。那個時候,父親隻有我一個孩子,後來慢慢的,父親又找到了老二、老三,還有蓴和老四。”


    “這個排名是照收養順序來的,我是第一個,所以我是大哥。不過,蓴雖然是第四個來的,但他年齡最小,就排在了最後一個。”


    說起這些的時候,顧南一的眉眼間透著放鬆和溫馨,那是種重獲新生的幸福感。可現在已經變了:


    “兩年前,研究所裏一份重要的資料被盜。父親懷疑是我泄漏的,所有的矛頭也都指向我。我不想背這黑鍋,就逃了出來,打算找迴資料自證清白,但現在看來……”


    顧南一搖搖頭,無奈歎息:“以前是殺手團都還好說,但現在,他派龍野和傑西卡親自來,說明一切已經沒有餘地了。”


    “不會的!南一哥哥,父親那麽器重你,五個人裏麵最喜歡的就是你。他不會不給你機會的!”蓴焦急的想要寬慰顧南一,不希望他把事情想的這麽糟糕。


    可顧南一卻一派坦然:“我了解父親。就是因為器重,才不會信我。我知道他太多想法和秘密,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蓴,你別看父親那個樣子,其實他的心很深,就像一團迷霧。連我都看不透。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很可怕。”說到這裏,顧南一的眸光沉了下來:


    “如果阿米娜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如果真的是父親讓阿米娜給我的父母下藥……”


    顧南一沒有把話說完。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那之後的結論實在太過可怕,他甚至不敢再去分析。


    紅茶的香味在房間裏淡去,顧南一這才發現輕羽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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